風雲突變,平地一聲驚雷!
當整個宏都城的百姓,沉酣於睡夢中時,虞國三十萬大軍,分成數支,分別撲襲柳州、岱郡、桐郡等四座城池,刀光霍霍,遍地哀鳴。
夜半,一道閃電劃過長空,傅滄泓驀地睜眸,坐起身來。
“怎麼了?”幾乎在同一時刻,夜璃歌也坐起身來。
傅滄泓的神色全然不像往日,面色有些發白,他直楞楞地站起身來,走到桌邊,點亮燈火,持着燭臺走到壁前,微微仰頭,看着地圖。
“滄泓。”夜璃歌走過來,雙手從他腋下繞過。
“你回去睡覺。”傅滄泓低沉着嗓音道,輕輕將她的手拉開,自己轉頭,朝殿外而去。
“滄泓。”夜璃歌出聲將他叫住,“你記着,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慌——我會陪着你,永遠。”
傅滄泓站在那裡,一言不發,良久方纔邁步。
鐘聲響了。
穿過密密的雨簾,聽上去格外地渾重,似是上了年紀之人,從心肺裡往外擠壓着氣流。
住在皇宮外圍的朝臣們,紛紛穿上官袍,坐着轎子往皇宮的方向趕,不一會兒,便齊齊聚於御書房前。
隨着“吱呀”響起,宮侍開了門,朝臣們魚貫而入,立於御案前。
“有梅州的消息嗎?”傅滄泓凌厲的視線,首先着落在邱冶身上。
“還……沒有。”邱冶的話音有些遲疑,很顯然,他感覺到傅滄泓的情緒不對。
書房裡一時靜寂下來,皇帝來回走了兩步,再次擡頭時,神色愈發陰沉:“至今日起,六部尚書入住承政殿,概不得外出。”
衆臣心中一凜——這分明是,進入戰備狀態,多少年了,宏都城再沒有采取過這樣高等極的防禦體系——將所有人的力量匯聚到一點,晝夜不停地工作,等待着皇帝下達命令,再將命令傳導給每一個部門。
這等於是整個國家組織進入高速運轉的狀態,再沒有一個人,能夠得到片刻安寧。
牆角的沙漏一點點流溢着,外面的天色,漸漸地亮了。
“報——”一聲響亮的通傳,打破所有的靜寂,衆人倏地回頭,卻見一名禁軍飛速奔來。
“啓稟皇上!虞軍於昨夜酉時發起攻擊,已經連續攻破六座城池,現正分兵朝宏都包抄!”
屋中一時安靜到極點,針落可聞。
“再探!”好半晌,才聽傅滄泓的聲音冷涔涔響起。
整整兩個時辰過去,沒有人敢走動,甚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連續有禁軍跑進跑出,每一個消息都令人心驚肉跳。
破城!
破城!
破城!!!!
衆人幾乎能感覺得到,從皇帝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凜冽,他們以爲,皇帝會發作,會咆哮,會怒吼,可是他都沒有,他只是那樣站着,像泰山一樣站着。
良久,他才緩緩擡起頭來:“隨朕出宮。”
衆臣一愕,然後魚貫跟在皇帝身後,步出大殿,沿着筆直的甬道,朝前方走去。
他們踏上一級級石階,走上宏都城高高的城樓,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從石垛的縫隙間望出去,可以看到無邊遼闊的江山。
雨後冷涼的風吹來,讓衆人的心神爲之一鬆。
傅滄泓雙手負在身後,狹長雙眸眯起——這是他的國土,他的江山——也許任何一個帝王的一生,都難免徵戰廝殺,或者滅了他人,或者被他人所滅。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慌亂,我會陪着你——永遠。”
女子的嗓音輕淺淺響起,恰如一泓甘泉,給他注入無限的活力。
江山成敗,也許只是轉瞬成空,可是璃歌,你對我而言,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吳鎧。”
“微臣在。”
“朕令你帶領北大營所有精兵出戰,務必擊退敵寇。”
“皇上——”吳鎧的面色卻有些遲疑。
“怎麼?”
“敵軍來勢洶洶,微臣怕力有不殆,故請皇上再指任一人。”
“你想要誰?”傅滄泓轉頭,眼神冰涼。
吳鎧躊躇,可是終究是吐出那個名字:“夜夫人。”
傅滄泓一聲冷哼:“吳鎧!你好大的膽子!”
“微臣斗膽!”反正話已出口,吳鎧反而再沒有任何的顧忌,“可縱觀這宏都城中,再無一人,能與楊之奇相抗!”
“朕可以御駕親征!”傅滄泓幾乎是喊出聲來。
“戰局不明,皇上應該坐在宮中主持大局!”
傅滄泓緊緊地咬住脣瓣,正要說什麼,後方夜璃歌的聲音已然響起:“皇上!”
一衆人等紛紛轉頭,卻見那女子一身戎裝,步履鏗然,直走到傅滄泓面前,衝他伏身抱拳:“皇上,臣妾願領軍出征!”
傅滄泓怔住。
所有男人齊刷刷都怔住。
呆呆地看着這個女人。
她的身上,似乎洋溢着一股奇怪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傅滄泓鎖緊了眉頭,心時一千個不願,一萬個不願,可也清楚,這樣安排會是最妥當的。
爲什麼?
爲什麼每到危急關頭,出來的總是她?
“戰事緊急,不容有失,皇上請速決!”
夜璃歌容色冰冷,漆黑雙眸湛冽。
“好!”傅滄泓一咬牙,轉頭看定吳鎧,“務必保護好夫人,倘若有任何閃失,朕必誅你九族!”
“微臣遵旨!”吳鎧大聲答應着。
所有人等站立在原地,目送他們倆一步步走下城樓,傅滄泓籠在袖中的十指慢慢攥緊,呼吸間灼烈的氣息像撩躥着絲絲火藥。
“駕——駕——”
夜璃歌和吳鎧各領數萬人馬,奔出宏都城。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面前這大片開闊的土地,夜璃歌非但沒有怯懼,渾身上下反而躥動着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活力,想奔跑,想吶喊,想狂奔,似乎,那是另一個自己,與禁鎖於後宮中,完全不同的自己。
凝眸看着這個女人,吳鎧眼中掠過絲亮採——對於夜璃歌,他一直有種難言的欽服,源於對強者的欽服。
一種屬於軍人獨有的欽服。
“吳將軍,”夜璃歌撥馬轉了兩個來回,“你我各選一方,請。”
吳鎧擡手,朝西南方一指。
夜璃歌旋即調頭,欲揚鞭啓行,忽聽傅滄泓的喊聲從空中傳來:“璃——歌——”
驀然回首,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緊緊織纏在一起。
翹起脣角,夜璃歌燦爛無比地笑了——哪怕此一去山長水闊,她也要在他心中,留下一個最完美的影像。
傅滄泓再次張大嘴,送到脣邊的話音卻被風吹散,他知道自己不能亂她心神,可是——
梟傲的帝王伸出手,緊緊摁住牆磚,任由心中那股激情奔突來去,爾後寂然,他雙瞳鎖定遠方的山影,直到頭頂的烏雲遮蔽太陽,整個天空昏黯下來……
“皇上。”好半晌過去,馮翊的聲音才輕輕響起,“回去吧皇上。”
“嗯。”傅滄泓有些茫然地應了一聲,心卻像空了一個大洞,呼呼灌着冷風。
……
連續馳過五座城池後,眼前的地勢驀然變得開闊。
“籲——”夜璃歌勒住馬繮,極眸望去,但見不遠處戰旗搖曳,人仰馬嘶,戰況顯然異常慘烈。
“夫人!”先鋒官劉莽揚着嗓音叫道,“且讓屬下帶一彪人馬過去,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站住!”驀然地,夜璃歌一聲斷喝。
劉莽勒住馬繮,滿眸不解地看着她,夜璃歌根本不理會,雙眼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前方——她和楊之奇打交道不是一兩日,深知其用兵詭詐,稍有不慎,便會落進其圈套,所以得小心再小心。
“趙德遠。”
“末將在!”
“你帶一支隊伍衝進去廝殺,注意觀察敵方的兵力,不求取勝,只要活着回來!”
“是!”趙德遠響亮地應了聲,點了幾名兵卒,打馬奔出。
夜璃歌仍然穩穩地立在原地,右臂一擡,後方所有士卒立即列成戰陣,每個人的視線,都定定地看着她。
對於這女人的能力、膽魄,他們有目共睹,也深知此戰關係重大,並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報——”
少時,趙德遠打馬奔回,衝夜璃歌一抱拳:“啓稟夫人,虞兵大概有五萬人左右,分成左右兩翼,正在與我激烈廝殺。”
“五萬人?”夜璃歌微微一怔。
“夫人!請下令!”
“請下令!”將領們紛紛上前請命,夜璃歌的臉色依然冰冷,對他們的熱情視若無睹。
其他的虞兵呢?是潛藏在暗處,還是後續增兵?抑或是埋伏於地下?
夜璃歌飛快地盤算着,眼眸一點點沉澱下來:“聽命!”
“末將在!”
按照自己的思路佈署好一切,夜璃歌自己卻站在原地沒動,剛纔的一瞬間,她已經想明白了很多。
“你們,各領一支軍隊,發起進攻,注意作戰靈活,不要貪功冒進,只要將敵軍的氣勢給壓下去,便即撤回。”
將領們的眼中不約而同地閃過惑色——都說夜璃歌作戰神速,用兵玄奇,爲什麼今日,卻只讓他們引兵前進,而自己居然坐守不動?
更有些將領不滿起來,可到底沒有牢騷,一則因爲夜璃歌的身份,二則,大老爺們兒,總不好讓一個女人去衝鋒陷陣,所以,他們還是提馬縱繮而出,獨留夜璃歌一人,立於原地。
難道一向剛強的炎京鳳凰,真的是怕死?
當然不是。
她站在那裡,任由四周的風煙靜下來,暴露出自己美麗的身影。
沒一會兒,她便感覺到了來自四周圍的異動——數千名騎兵從樹林後,閃電一般衝向她。
“夫人!”已經闖入戰場,展開廝殺的劉莽大驚失色,想要拔馬轉回,卻聽夜璃歌揚聲大喊道,“不要分神!給我好好打!殺掉你面前每一個敵人,便是最大的功績!”
“夫人!”劉莽渾身熱血沸騰,終於明白夜璃歌的良苦用心,眼中不由盈起熱淚,繼而揮刀斬向一名虞兵。
而夜璃歌自己,卻愈發地冷然了——越是四面危機,她就越是鎮定。
騎兵們圍着她團團轉動,但卻沒有貿然發起攻擊,顯然,他們也很明白,眼前這女人非同尋常,必須等其露出破綻,纔可出手。
但夜璃歌那出乎人意料的鎮定,悄然間形成一股強大的震懾力,使得每個人,都不敢擅動。
終於有一個人,沉不住氣,揚刀砍向那個女人。
“噗——”
他甚至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整個人便仰面倒下馬鞍,瞬間斃命。
再看那女子,端坐於馬背上,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根本就沒有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