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趴在搖籃邊,傅延祈手拿小鼓,不停晃動,搖籃裡的小妙兒兩眼閃閃,看着他咯咯直笑。
“母后,你看你看,妙兒她笑了,她笑了。”
夜璃歌放下書冊,淡淡看了他們一眼:“不錯不錯,看來,小妙兒很喜歡你這個皇兄呢。”
傅延祈咧嘴笑,把另一隻手伸進搖籃裡,拿起小妙兒的手,不停地搖晃着:“要是小妙兒現在會跑會跳,那就好了。”
“很快。”夜璃歌走過來,在他身邊微微蹲下身子,輕輕撫摸着他的頭,“很快,小妙兒就會又能跑又能跳,不過祈兒——”
“什麼?”傅延祈轉過頭來,雙眼亮亮地看着她。
“你能答應母后一件事嗎?”
“什麼?”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要愛妙兒,好好地保護妙兒,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你,會嗎?”
шшш ◆тt kan ◆C○
傅延祈屏住呼吸,好半晌才道:“母后,我會的,祈兒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妙兒,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好。”夜璃歌微微地笑了——無論如何,她已經爲自己的寶貝女兒,找到第一道屏障,她相信,這個小小的男孩子,一定會兌現他的諾言,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麼事,都會保護妙兒,好好地呵護妙兒。
“你們娘倆說什麼呢。”傅滄泓的嗓音恰在這時響起。
“父皇。”傅延祈站起身來,曲膝行了個禮。
“免了。”傅滄泓擺擺手,立即湊到搖籃邊,伸指在傅延妙的小臉蛋兒上彈了彈,小妙兒看到父皇,笑得更加開心。
“妙兒真乖。”傅滄泓俯身將小妙兒抱起,用鬍鬚不停地扎着她的臉蛋,癢得小妙兒咯咯直笑。
“寶貝,寶貝,真是個乖寶貝。”傅滄泓眸中滿是寵溺。
傅延祈瞪大雙眼,呆呆地看着面前這個滿臉慈愛的男子——那是他的父親嗎?真是他的父親嗎?爲何他從小到大感受到的,卻都是他的疏離?
思及此處,傅延祈眸中不由閃過絲失落。
夜璃歌顯然察覺到他的這種情緒,起身走到他身旁,把他擁入懷中。
靠在她的胸膛上,傅延祈幸福地閉上雙眼,覺得心一點點變得安寧平和。
很多年後,每當他憶起這一幕,總是覺得無比溫馨,大約,這是他生命之中,最爲美好的回憶吧。
傅滄泓的精神狀態愈發平靜寧和,處理起朝務來有條有理,最爲高興的,莫過於馮翊,雖然他已經很老很老了,並且經常犯病,但對於自己這些年來的政績,也是覺得頗爲滿意——因爲遇上傅滄泓,他終於有機會將自己的才華抱負一一施展,是以,對傅滄泓,他一直懷着深深的知遇之恩,君臣二人平日雖然很少交流,但彼此之間做事,卻非常非常地默契。
馮翊一再上折,推薦年輕的人才,經傅滄泓反覆考量,提升了三名侍郎做馮翊的副手,讓馮翊得以放鬆身心。
近一段時間以來,除了某些地方偶爾鬧點小災小害之外,整個天下顯得格外平靜,或許,現在已經有機會,擱了手頭政務,出去遛遛圈子了,每思及此,傅滄泓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從前那些快意江湖的日子,不知道爲什麼,夾雜於其間的刀光劍影都沒有了,只剩下快意恩仇的瀟灑。
尤其是,他們相識相遇的那些時光,如今想來,種種痛苦,盡皆成了甜蜜。
每每思及此,他的脣角總是忍不住漾起絲絲笑漪。
這日早朝後,傅滄泓將馮翊單獨召至御書房。
“馮翊。”
“微臣在。”
“朕想知道,那新進的三名侍郎表現如何?”
“啓稟皇上,三人各有千秋,若論治國之策,卻是王復齡居上。”
“即如此,便讓他代攝幾日朝政試試。”
“代攝朝政?”馮翊略略一怔,“皇上難道是想?”
“嗯。”傅滄泓點頭,“朕確有此意。”
“微臣遵旨。”馮翊的態度,全無從前的激烈,顯得十分淡然,於是,傅滄泓把接下來一段時間的政務擬成條呈,一件一件交給馮翊,便起身回後宮去了。
才進後苑,便見夜璃歌抱着妙兒坐在石桌旁,另一隻手正拈着棋子,自娛自樂。
“朕來。”傅滄泓說着,走到桌邊坐下,也拈起一顆棋子來。
“你真要同我下?”夜璃歌抿脣,微微一笑——說實話,她真不願打擊他的信心,只是傅滄泓的棋技,實在不怎麼樣。
“你,你讓朕五顆子吧。”
“行。”夜璃歌答得十分乾脆,於是,兩人便在棋枰上你來我往地對殺起來,結果,傅滄泓一條大龍,還是被夜璃歌困殺在中盤。
“夫人,”傅滄泓抱拳告饒,“你能不能手下留情?”
“留情?你希望我留情嗎?”
傅滄泓無奈,只好低頭去琢磨那盤棋,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比起夜璃歌來差什麼,可爲什麼總是輸,總是輸。
“罷了。”最終,他投子認輸。
“夫人可惜是女兒身,若爲男兒,只怕這天下也輪不着我。”
夜璃歌但笑不語——若是從前,她一定很有爭勝之心,只是現在,已爲人母的她,已然體會得當初母親的情懷,鋒芒內斂。
略坐了一會兒,天色漸漸地黯下來,傅滄泓起身,攜妻兒返回內殿,即命曹仁傳膳,不一會兒,傅延祈和安陽青璃也進了殿,沐手入座。
晚膳後,傅滄泓讓乳孃抱走小妙兒,自己拉着夜璃歌去溫泉沐浴更衣,因浴後疲倦,便在溫泉旁的殿閣裡就寢。
躺在榻上,傅滄泓拿過夜璃歌的手,輕輕地摩挲着。
“璃歌。”
“嗯。”
“你現在開心嗎?”
“很開心。”
“那麼,”傅滄泓翻過身,一隻手在她胸前遊走,“再給我生個孩子吧。”
這傢伙,又來了。
“孩子?”夜璃歌睜眸,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是啊,孩子。”傅滄泓略略直起身子,手撐榻面,“怎麼樣?”
“妙兒纔剛剛出生……”
“怕什麼?有我陪着你呢,只管生。”
夜璃歌嘟起嘴,表示不滿。
傅滄泓正想繼續哄她,外面忽然傳來曹仁的聲音:“皇上——”
“何事?”傅滄泓轉頭,臉上浮起幾許懊惱。
“是……”曹仁的聲音有些抖顫,“吳將軍求見。”
“吳鎧?”傅滄泓微微一愕。
“吳鎧?”夜璃歌也有些吃驚——吳鎧可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他在這個時候出現,那一定是外朝出了大事。
“你快去吧。”思及此處,她不由伸手推推傅滄泓。
“你先好好躺着,我去去便來。”傅滄泓言罷,跳下牀榻,拿過外袍披在身上,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在御花園裡,傅滄泓見到了吳鎧,由於被人打擾了興致,他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
“皇上。”吳鎧卻半點不以爲意,“軍中暮氣愈漸深重,將士們貪圖個人私利,早晚必將生變。”
“哦?”傅滄泓眉頭微微隆起,“依你之言,該當如何?”
“倘若任由情形繼續發展下去,必定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不若先發制人,先懲治幾名德行不嘉者,以警示他人,再強行撤銷一些將士的軍籍,讓他們回鄉耕種。”
“裁軍?”傅滄泓一聽,便醒悟過來。
“正是如此。”
“倘若你拿定主意,和兵部的人商量一下,照辦即可,何必急着來稟報朕?”
“是這樣,”吳鎧面色凝重,“末將怕裁軍令一下,軍中人心動亂,恐生鉅變,所以——”
“什麼?”傅滄泓變得警惕起來。
“所以,想借皇上的禁軍一用。”
“吳鎧!”傅滄泓的聲音不由提高了八度——須知,禁軍乃是皇帝的專用部隊,無皇帝令旨,任何人不得輕動,而吳鎧竟然如此明目張膽,上來便提出要調用禁軍,倘若換作其它的帝王,必定已然當場發作,將其推出午門斬首的同時,還會誅連其家人。
但吳鎧依然是那般那般地鎮定,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傅滄泓定定地看着他,末了深吸一口氣:“需要多長時間?”
“半個月,”吳鎧還是那樣從容鎮定,彷彿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令他的意志發生動搖,“只需要半個月。”
“好,”傅滄泓朝前踱了兩步,“朕就給你兩個月的時間。”
“多謝皇上!”吳鎧言罷,轉身欲行,傅滄泓卻忽然出聲將他叫住:“吳鎧。”
“末將在。”
“你今年,多大了?”
吳鎧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後背驀地挺直,好半晌才道:“回皇上,末將今年,五十有六了。”
傅滄泓再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哦”了一聲,擺手道:“那你去吧。”
看着吳鎧走出院門,傅滄泓方纔折回殿中,卻見夜璃歌倚在枕上,睡顏安寧,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除掉身上衣袍,在她旁邊躺下。
……
坐在馬車中,耳聽得車輪吱吱呀呀碾過長街,吳鎧的思緒慢慢變得恍惚。
傅滄泓。
想起皇帝那張冷峻的臉,他不由得輕輕攥緊袍擺。
多大年紀。
這是皇帝第一次,對他如此關注。
嘿。
凡是掌握權利者,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疑心的,傅滄泓也是常人。
其實他知道,對自己的軍事才能,傅滄泓從一開始就有些忌憚,並不像夜璃歌那般信之,重用之。
他並不在意。
他掌權的目的與馮翊有些不同,馮翊是真心實意爲了天下蒼生,而是他更多的,是想體驗一種成就感,一種生殺予奪的成就感。
照這種想法,其實,做皇帝是最好的,但吳鎧卻不想做皇帝。
一來他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只會領軍打仗,對於治國安邦則是一竅不通;二則,他也並不想過於勞心勞力,只願在功成名就後退步抽身,安度晚年。
只是眼下——想着三山大營裡種種營私舞弊的情形,他不禁微微嘆了口氣。
從前,北宏軍連年征戰,打璃國,打虞國,打夜魁,又要警戒海外,壓力沉重,反而軍容整肅,鬥志高揚,讓人不敢小覷,如今海內呈平,軍隊無用武之地,因而軍紀漸漸渙散,上層軍官不是逛窖子就是賭博,下層兵士則喜歡聚衆鬥毆,如此種種,讓長年帶兵的他頗感頭痛。
出於責任感和危機意識,他特地進京,面見傅滄泓,確實是爲了裁軍,也確實是爲了,讓自己在致仕時,能夠走得漂亮一點,也算不辜負夜璃歌當初的識人之明。
夜璃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