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呆子和大漢同時停手,轉頭看着傅滄泓。
“你說,有法子可以擊退槍匪,是嗎?”
邵呆子眼珠一轉,忽然變得不呆了:“我有說嗎?”
“你——”傅滄泓濃黑的眉頭揚了起來。
“我說這……小哥,你可別信他的混話,信了準倒黴,他呀,成天關着門折騰,結果呢,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是弄得左鄰右舍雞飛狗跳。”
傅滄泓眉頭緊緊地擰着。
邵呆子卻不爲自己辯解了,一把拉開大漢的手,不耐煩地道:“鬆開,鬆開。”然後整整衣衫轉頭就走。
難道是自己看走眼了?
整件事要是到此,就該結束,哪曉得前方忽然跑來一個瘋瘋癲癲,滿臉淚痕的女人,一把揪住邵呆子,張口朝他臉上吐着唾沫:“邵前光你這個混蛋,賠我的母雞,我的母雞呢?”
不知道爲什麼,適才還狂狷不羈的邵前光,這個時候卻變得老實起來了,吭了兩聲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倒是那大漢微微冷笑道:“五妹子,你看他如今窮得連一件像樣的衣衫都沒有了,拿什麼賠你的母雞?你要麼扯着他去報官,要麼,就自認倒黴吧。”
五妹子嗚嗚哭得更加厲害。
“邵前光,”一道涼幽幽的聲線忽然響起,“倘若你肯說實話,這母雞錢,我倒是可以替你給。”
一句話,引得三個人同時轉頭,定定地看向傅滄泓。
五妹子顯然不相信,天底下竟有這般好事,一時止了淚,眸中滿是疑惑。
“你真肯給?”
“當然。”
邵前光咳了兩聲,看看滿臉淚痕的五妹子,重重咬牙:“行,你給她二兩銀子,我便告訴你實話。”
“二兩?”五妹子遲疑了一下,道,“用不了這許多……只要八吊即可……”
邵前光看看她:“從前你曬在院子外面的被褥,也,也是我偷的,一併算上。”
三個人同時不言不語了。
傅滄泓轉頭看了夜璃歌一眼,夜璃歌隨即從袖中摸出二兩銀子來,遞邵前光,邵前光再轉給五妹子。
拿了銀子,五妹子也不哭鬧了,轉身自去。
那大漢自覺有些訕然,也趿着鞋履去了。
邵前光這才搓搓手,走到傅滄泓跟前:“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傅滄泓擡手,朝他那座已經搖搖欲墜的破磚瓦房指了指:“你剛剛,在研究什麼?”
“火彈。”
“火彈?爲什麼要研究那個?”
“因爲我喜歡。”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邵前光,”傅滄泓覺得有些惱火了,“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搶匪,衝進縣城裡來嗎?”
邵前光先是一愣,接着道:“公子,你這話說得奇怪,縣裡的大老爺對百姓的死活皆不理睬,何況我只是一介草民?”
“既身爲男兒,豈不聞,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公子這話,只好對那起書呆子說去,我邵前光只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草民,自家尚不能養活自家,還談什麼治國安邦?”
傅滄泓也有些語塞,按說,邵前光這話說得並不過分。
默了一瞬,他又道:“你既有特異本領,爲何不去州府考個功名?”
“功名?”邵前光脣邊冷笑更甚,“想這滿天下的大官小吏,哪個頭上沒有功名,可你何曾見過他們盡心盡力爲天下百姓辦過一件實事?都不過儘想着如何刮地三尺,填充自己的腰包罷了。”
傅滄泓頓時噎住,幸而他當皇帝如許年,早已將當年的鋒芒收斂了許多,否則肯定當場咆哮,把這個不識相的傢伙拉出去砍了。
眸色深了深,傅滄泓又道:“照這麼說,倘若讓你去做官,必定能做個好官了?”
“我不做官,也不稀罕做官。”
“那你想如何?”
“從軍。”邵前光正了正臉色,神情倒變得誠摯起來。
“從軍?”
“是,我研究過北宏軍中的槍械,覺得大都陳舊不堪,應當全部改良。”
這倒是個新奇的異論。
傅滄泓也平復了心中的火氣:“既這麼着,你且用你研製的武器,擊退城周圍的搶匪再說,若有成效,我便推薦你去最好的軍營。”
“真的?”邵前光眼中一亮。
“當然。”
“只是,我眼下缺少人手。”
“要多少人?”
“十個。”邵前光舉起兩手晃了晃,“我要十個,十個青壯年男子。”
“行。”傅滄泓毫不遲疑,“你去把城裡的青年男子叫出來,我付他們銀子,讓他們出一趟差。”
有銀子?自然很好說話。
很快,邵前光就叫來三十餘名青年男子,傅滄泓從中挑了十人,說好每人給五兩銀子,事情完成後再給五兩,這些男人哪裡見過這許多銀兩,自然個個奮勇。
“現在,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邵前光的神情忽然變得非常亢奮,將手一揮,便領着所有人衝進屋中,不一會兒,每個人扛了個大瓦罐走出,像一支臨時組合的僱傭兵那樣,朝城門的方向衝去。
“這人,”傅滄泓兩眼微微眯縫起,“倒是個怪才。”
“咱們跟去瞧瞧。”慢說傅滄泓,就連一向心性高傲的夜璃歌,也對這邵姓男子,生出點興趣。
兩人施展輕功,悄無聲息地跟在邵前光等人身後。
直到玉溪鎮附近,邵前光令所有男子停下,整個人目光閃閃,精神抖擻,十足像一頭正準備發起攻擊的豹子,他比劃着手勢,讓青年男子們分散開來,潛伏在各個角落裡,自己扛着瓦罐,大搖大擺地走進鎮中。
此時暮色正濃,石板道上一片荒寂,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關門閉戶,顯然已經被搶匪嚇得膽破魂驚。
傅滄泓和夜璃歌蹲在一棵樹上,仔細觀察着他的動靜,但見邵前光將瓦罐藏在一堆稻草裡,然後敲開一戶戶房門,和他們交談。
天色一點點變得黑暗,有嗒嗒的馬蹄聲傳來,邵前光轉頭朝空蕩蕩的石板路看了一眼,閃身跑回鎮口,將手臂一揮,青年們立即衝出,同時,百姓們打開各自的門,讓青年們進去。
一扇扇窗戶相繼打開,內裡黑漆漆一片。
“大哥,你說咱們這次,要是搶兩個漂亮的妞兒回去,那該多好。”
“這破地方,有什麼漂亮妞兒,要漂亮妞兒,得去京城,明白不?”
“那就湊合着吧,有,總比沒有強。”
說話間,幾匹馬兒已然進了鎮子,打頭的搶匪很快發現不對勁,將手一擺:“奇怪,這玉溪鎮今夜怎麼如此安靜?有點不尋常啊。”
“大概,是被咱們嚇怕了吧。”
“會不會——”領頭的搶匪顯然比較謹慎,後邊的嘍羅卻性急地攛掇道,“大哥,這地兒咱們來過多少次了,熟門熟路,怕什麼?”
說着,他一拍馬背,就衝了出去。
打馬來回在街道上跑了一圈,沒有異樣,嘍羅顛顛地跑出來,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大哥,我就說吧,沒事兒。”
搶匪首領那顆懸着的心,也微微地,微微地放了下來,領着所有大隊人馬進了鎮子,剛過中街,驀然聽得空中風聲大作,飛出幾大團黑糊糊的東西。
槍匪們下意識地揮起手中的彎刀劈去,且聽“嘩啦”幾聲碎響,瓦罐四分五裂,繼而,驚天動地的響聲,沖天的火光,皮肉燒焦的味道,慘烈的嘶嚎,馬兒的長啼……
饒是傅滄泓與夜璃歌見慣征戰廝殺的場面,此時也不禁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氣。
天!
想不到,一個瓦罐居然有如此大的破壞力!
只是,沖天的火焰自然也把屋子悉數點燃,不過邵前光很顯然想到了這一點,領着所有民衆早已撤去。
東方天邊漸漸綻露出曦色,夜璃歌和傅滄泓這才瞧清下方的情形——卻見搶匪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着,竟然沒有一個活口。
從樹下跳下來,傅滄泓仔細檢看着殘骸,心中愈發膽寒——倘若這邵前光是個心懷歹意之人,只怕整個縣城早已成了廢墟,而縣中百姓,居然將此人當成怪物。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傅滄泓一時也難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慨。
“此人用之則爲棟樑,不用,實是暴殄天物。”
“依你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可小看的人。”
“唔。”傅滄泓站起身來,“只是可惜,還找不到一個人,來替代灌縣那位大老爺。”
夜璃歌沉吟:“或許,你可以留下一名護衛,暫時代領縣職,等找到合適人選,再令其前來就職。”
“有理,就按你說的辦。”
兩人起身離去,行不多遠,卻聽前方傳來陣鼓譟,原來是那幫年青人,圍着邵前光在歡呼。
傅滄泓和夜璃歌默默地站立着,沒有近前,或許,這件事,會改變很多人對邵前光的看法吧。
他們再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那樣悄悄地走了。
回到馬車裡,傅滄泓緊緊地握住夜璃歌的手,眼中浮起絲絲歉意:“對不起,又讓你爲這些瑣事操心了。”
“怎麼是瑣事呢?”夜璃歌搖頭,“我說過了,無論什麼時候,國事,都比我的事更重要。”
“你總是這樣通情達理,讓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那就什麼都不必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