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帳低垂。
夜璃歌微側着頭,看着身旁的男人。
心裡一時靜極。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起身,輕輕從傅滄泓身旁繞過,落到地面,穿上金絲軟履,走到妝臺邊。
挽好髮髻,戴上珠釵,正欲起身時,一隻手忽然按落在肩頭,他俯下身子,細細地吻她,帶着某種纏綿不盡之意。
“去上朝吧。”
“我想陪陪你。”
傅滄泓索性將她抱起,走到旁邊的軟榻上,沉身坐下,拿起她的手,細細把玩着。
“你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些癖好?”
“我一直都有的,你不知道嗎?”
“哦?”
“對你,我總是有使不完的勁。”
若是從前,她一定會笑他矯情,可是今日,她卻深深儇入他的懷中。
直到曹仁在外邊催了三次,傅滄泓方纔放開她,起身去了,走到殿門邊時,還回頭眷眷不捨地看了她一眼。
“娘娘。”姣杏兒悄步走前,壓低着嗓音道,“話說,皇上對您,還真是深情呢。”
“怎麼?”夜璃歌斜了她一眼,“小丫頭思春了,是不是想着出宮,趕快找個好人家嫁了?”
“我……”姣杏兒臉上不禁飛起幾抹紅霞。
“瞧瞧你,被我說中心事了吧。”夜璃歌難得地打趣她。
姣杏兒只好勾着頭,揉弄自己的衣角。
“說吧,看上哪個小夥子了?本宮替你做主,好歹,你跟了本宮這麼些年,一份嫁妝,本宮卻是給得起的。”
“娘娘……”姣杏兒越性,撒起嬌來。
“你真不肯說?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娘娘,要是奴婢說了,您真地,不會責罰奴婢?”
“不會,當然不會。”夜璃歌毫不遲疑地道。
“奴婢,喜歡上了建福宮的侍衛統領。”
“建福宮?”夜璃歌在腦海裡搜索了一下,並沒想起這麼個人,轉念道,“那他呢?他對你可有這心思?”
“嗯。”姣杏兒通紅着小臉點頭。
“既這麼着,找個合適的時機,你且把他引到我這裡來,本宮給你仔細瞅瞅,倘若合適,就……按你的意思辦……”
“可是奴婢,奴婢捨不得娘娘。”
“有什麼捨不得的?一個姑娘家,終歸是要嫁人的,既然有了可心的人兒,那就嫁吧,難不成,你還能一輩子守着本宮?”
“如若娘娘肯答應,奴婢,奴婢倒真想一輩子守着娘娘。”
“嗯?”
“娘娘,是天下最尊貴,最驕傲,最傑出的女子,跟着娘娘這些年,奴婢也長了不少的見識,而且宮中上下,無不對奴婢尊奉有加,要是出了宮……”
“怎麼?你擔心他欺負你?”
“他我倒不怕,只是怕他家裡人……娘娘您是知道的,現在外面的世界,可還是男人說了算。”
“沒錯。”夜璃歌站起身來,來回踱着步,“如今這個世界,確實仍然是男人說了算,也難怪你有這份擔心,這樣吧,你且只管嫁去,若真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兒,可以隨時回宮裡來。”
“娘娘,真的?”姣杏兒的雙眼頓時亮了。
“當然。”夜璃歌毫不遲疑地點頭,“你聰敏、機警、能幹,一時離了你,本宮還真不習慣,所以啊,你只管收起你那些心思,不必想得太多,放開膽子去喜歡自己喜歡的人吧。”
“謝娘娘。”姣杏兒驀地跪倒,衝着夜璃歌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再站起身時,眸中已經有了星瑩淚光,“自打奴婢來到這世上,還從未有人,對奴婢這樣好過,奴婢來生,來生的來生,都要跟着娘娘。”
“你啊。”夜璃歌也難得動情,走過去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傻丫頭,別說這樣的話,咱們能在世上相遇,也是一種緣分,你出宮以後,只要記着,腳踏實地地做人,相夫教子,本宮也就安心了。”
“娘娘,”姣杏兒臉上浮起幾許俏皮的笑,“這可不像是您會說的話。”
“怎麼?”
“娘娘您應該說,出宮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依靠自己,要堅強,要勇敢,要爲自己的未來爭取。”
“你呀。”夜璃歌不禁在她的額頭上戳了一指——“我不這樣對你說呢,實在是因爲,爭強好勝原不是女兒家份內之事,若你家男人精明能幹,何須你強出頭呢?倘若他不能幹,又怎能入你的眼?”
主僕倆叨叨地說了好一會兒話,各自覺得甚是開懷,眼瞅着外面的天色漸漸地黑了下去,姣杏兒方纔退出,前往御膳房傳膳。
卻說幾日之後,姣杏兒果然把那侍衛統領領來,讓夜璃歌過目。
確實是個敦厚的男子,表面上看起來,並不如何出色,只是眉宇間浮動着一股精氣,要比傅滄泓,自是萬萬不能,但放在普通男子中,卻也說得過去了。
“姣杏兒,你且先下去,給本宮沏壺香片來。”
“是,娘娘。”姣杏兒側身施個了禮,徐步退下。
夜璃歌這才坐直身體,定定地看着那男子:“你叫,謝敬安是吧?”
“是,娘娘。”
“你和姣杏兒,是何時認識的?”
男子的神情微微變得扭捏起來,好半晌才細沉着嗓音道:“回娘娘,卑職認識杏兒,已經,已經很久了……”
“哦?”夜璃歌眉梢微微朝上一挑,“想不到這丫頭,嘴倒是挺緊的,竟從來沒有跟本宮提起過。”
“從前,只是卑職單相思,姣杏兒,卻是兩年前,纔對卑職上了心。”
“哦,你會對姣杏兒好嗎?”
“自然。”
“會一輩子疼她愛她,保護她嗎?”
“自然。”
“永遠只愛她一個嗎?”
“自然。”
“好吧,”夜璃歌微微點頭,“謝敬安,本宮希望你,永遠記得今日在本宮面前說過的話,倘有違背,本宮一定重責不饒!”
“是!娘娘。”
姣杏兒捧着托盤,站在殿門外,靜靜聽着殿內的一切,只覺胸中股股熱潮漫過。
娘娘,娘娘,您待奴婢如此情真,奴婢縱然粉身碎骨,也難報答一二。
“十日後,本宮會安排你們成婚,你且回去,等待好消息吧。”
“謝娘娘。”許敬安重重叩了一個頭,懷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退了出去。
夜間。
“聽說,你把姣杏兒,指給建福宮的侍衛統領了?”
“嗯。”夜璃歌擡手摘下耳釘,輕輕點頭。
“她可是服侍你的大宮女,她要是嫁出宮去了,這後宮裡的事,誰管?”
“宮女裡面還有幾個伶俐的,我都相中了,你只管放心。”
“我也是怕你累着,這樣,倘若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我讓曹仁幫你挑幾個來。”
“這倒不必,要說曹仁,這奴才也挺中心的,服侍你這麼些年,半點差錯也沒有,還是讓他別太操勞了。”
“你啊,倒是挺體貼這些下人的。”
夜璃歌輕輕嘆了聲,並不言語。
……
“你們聽說了嗎?姣杏兒姑姑要嫁人了。”
“她嫁人,你高興個什麼勁?難不成,你也想找個小女婿,趕快嫁出去不成?”
“呸,瞧你這小蹄子,也不知道害臊,我是說啊,姣杏兒姑姑這一走,那龍赫殿總管的位置,不就空出來了嗎?”
“這倒是,內宮總管,誰不羨慕?還能沾沾皇后娘娘的光,走到哪裡,都受人奉承討好。”
“可娘娘是什麼人?一般的宮女,哪能得到她的賞識?”
“是啊是啊,真不知道,咱們這一羣姐妹裡頭,誰有這樣的好運。”
“不如,咱們說好了,將來無論誰升了職,都要互相提攜,千萬不要忘了從前的情分。”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卻有一道影子,孤孤單單地隱在黑暗裡。
“宣諭。”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長唱。
宮女們頓時個個身形挺得筆直,屏聲靜氣,一動不敢動。
“誰是明姑啊?”
“明姑?”宮女們面面相覷——怎麼會是她?
“奴婢在。”
“跟咱家,到龍赫殿走一趟吧。”
待明姑一去,宿房裡頓時炸開了鍋:“皇后娘娘把明姑召去了?奇怪,怎麼會是她?”
“對啊,明姑平時看上去,不聲不響地,只知道埋頭做事,皇后娘娘怎麼會挑中她了呢?”
“論家世論才貌,怎麼也輪不上她啊……”
“怎麼也輪不上她啊……”
……
“你就是明姑?”
“回娘娘的話,是。”
“且擡起頭來。”
立下玉階下的女子擡起頭。
那是一張長相普遍,且不施任何胭脂水粉的臉。
“這宮裡的女子,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你爲什麼卻素面朝天?”
“奴婢,不敢說。”
“恕你無罪,說吧。”
“奴婢家世不好,上無兄長扶持,下無幼弟可以頂立門戶,後來,後來奴婢聽說了娘娘的事,故此託人尋了門路,想方設法進宮裡來,就是想跟在娘娘身邊,長一些見識,將來出宮後,就算不嫁人,也可以自謀一條生路,自食其力,故此,奴婢覺得,這容貌醜與美,倒在其次了。”
“你是這樣想的,倒也難爲你了。”夜璃歌輕輕頷首,“本宮見你平時爲人謹慎,做事認真仔細,倒也是個可造之材,如今,便給你機會,跟在本宮身邊。”
“奴婢遵命!奴婢叩謝娘娘隆恩!”
“且慢。”
“……”
“既要做本宮的人,就必須明白本宮的規矩,本宮的第一條規矩便是,不管什麼時候,不該說的話,不能說,不該幫的事,不能做,不可偷雞摸狗,不可貪小便宜,不可亂嚼舌根,不可搬弄是非,不可攙和宮中任何權勢鬥爭,對本宮和皇上,必須絕對忠心,如有違誓,不得善終!”
明姑當即跪下,舉起右手,一字不漏地將夜璃歌方纔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嗯。”夜璃歌點點頭,“你此番回去,必定會受到昔日一幫姐妹的責難,記住,千萬要好好地化解,不要讓她們心中添了積怨,否則對你將來做事,將相當的不利,當然了,如果有那些着實不聽使喚的,你也可以使用霹靂手段,明白了嗎?”
“是,娘娘。”明姑蹲身行禮,退了出去。
……
再次回到宿房的明姑,已是一身嶄新裝束,昔日與她同房的宮女們雖然心裡不服,卻並沒有人敢流露出來,反而屏聲靜氣,垂手而立。
“我知道,對於我如何坐到這個位置的,你們必定個個心存不滿,我明姑在此,只想說一句,在宮裡做事,就得遵守宮裡的規矩,我雖然會惦念着從前姐妹們的情分,但是倘若有誰故意犯在我手裡,我也一定重責不饒!”
“謝總管教誨,奴婢們記下了。”
“嗯,”明姑點點頭,“那今日就散了吧,你們從前做什麼,從今以後也照原樣,我會隨時抽查。”
“是,總管。”
兩名宮女從宿房裡出來,拿着掃帚和竹箕子,直到走出老遠,其中一名宮女才道:“瞧她那得意的模樣,這才攀上高枝不到半刻光景呢。”
“噯,”另一名宮女湊到她耳朵邊,壓低嗓音道,“你說,要是咱們故意給她搗點亂,讓她在皇后娘娘跟前出醜,她會不會,被打回原形?”
“這——”另一名宮女趕緊搖頭,“這不好吧?要是被人發現了……”
“這兒就咱們兩個人,怎麼會被發現?”
“可是,你說這亂怎麼搗?”
“對了……”兩個人藏在牆根子底下,咕咕噥噥說了好一陣兒,終於擬出一條“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