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坐在懸崖上,旁邊蹲着一隻狼。
畫面很詭異,卻也很安寧。
似乎,只有當他們在一起,整個天地纔會靜謐,靜謐得就像一首詩。
“嗚嗚——”
懸崖下狼嘯聲此起彼伏。
“嗷嗚——”
雪狼站起來,甩甩尾巴,昂着頭一聲長嘯,整個山谷頓時靜悄悄。
女子不禁伸手,溫柔地撫了撫它的頭頂,雪狼頓時乖乖伏下。
不知道爲什麼,只有在她身邊,他纔會開心,纔會覺得滿足,纔會有一種快樂,悄悄在心底瀰漫開來。
一朵朵晶瑩的雪花自天空中飄落,女子抱過雪狼,輕輕地撫摸着他光滑的皮毛。
雪狼愜意地閉上眼,神態慵懶。
但這樣安祥的時光並不長,他突然再次睜眼,卻見女子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陰影。
“嗷嗷——嗷嗷嗷——”雪狼箭一般從女子懷中衝了出去。
“阿狼!”女子旋即起身,卻見雪狼已經和一隻體型龐大的無極熊開始打鬥。
“阿狼!阿狼你回來!”女子提高嗓音叫道。
卻說無極熊用爪子把雪狼掃倒在地,並不理會他,而是擡頭看着女子。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女子的聲音顯然半點不客氣。
“當然是,娶你。”
“娶我?”女子一聲冷笑,“無極熊,我早就跟你說過,這一生不會嫁給任何人。”
“那麼他呢?”無極熊雙眼微微一眯,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雪狼。
“他……”
“你沒有話說了吧?”無極熊向前走了兩步,“表面上始終拒絕我,背地裡卻和他……”
女子轉開頭,看向遠處:“我喜歡誰,不喜歡誰,是我的自由。”
無極熊瞅瞅她,心裡忽地一陣癢癢,還別說,他就是愛極她此時的模樣,清冷孤傲,絕不會像這山裡其他妖精那樣,向他獻媚討好。
尤其是這小身段……無極熊嚥了口唾沫,正想撲上去,小腿上忽然一陣劇痛,他低頭一看,卻見雪狼尖尖的牙齒上全是鮮血,正拼命地撕扯他的皮毛。
無極熊最愛的,便是自己這一身毛,當下仰天嘶吼,一掌拍下,抓起雪狼揉了揉,扔向高空之中,雪狼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便筆直從空中墜落,直墜向山崖。
“阿狼!”
說時遲,那時快,女子已然躍起,飛向深崖,展臂接住雪狼,把它緊緊地摟在懷裡,朝着下方墜去。
“雪熒,我警告你,不要太頑固,好好考慮下我的話,你不過只是一隻小小的螢火蟲,歷經萬年修煉,好不容易纔成得女體,我想娶你,是看得起你,你不要太不知趣!還有,你也別指望身邊那個小玩意兒能保護你,在我眼中,他不過是隻玩具!”
崖底一片深寂,良久不聞聲息。
寒冷的流水嘩嘩地淌着。
女子坐在石頭上,用絲布蘸了水,細細拭去雪狼身上的血跡,眼裡忽然落下淚來。
“嗚嗚——”雪狼艱難地轉動着眼珠。
“對不起……阿狼……”
雪狼動動爪子,他真想擁抱她,不想看她難過,不想看她傷心,是他不夠好,不夠強大,竟然打不過無極熊……
他要什麼時候,才能打過無極熊呢?
“阿狼,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雪狼瞪大雙眼看着她。
“我們去一個無極熊找不到的地方,安安靜靜過我們的生活。”
雪狼點點頭。
“阿狼,你睡吧,我帶你走。”女子說完,把雪狼綁在胸前,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這是一個漂亮的山谷,鳥語花香,清泉吟吟。
雪熒輕輕地落在草地上,她手指一彈,一座漂亮的小木屋出現在樹下,雪熒走過進去,把雪狼放在牀榻上,又走出屋子,找來草藥,敷在雪狼的傷口上,再蓋上絲綢被子。
好幸福啊。
雪狼覺得,自己心裡從來沒有這樣甜蜜過,他再也不覺得痛,更不覺得難過,世界在他眼裡,似乎完全變了另一個模樣。
“阿狼。”雪熒披着一身陽光走進,手裡捧着兩枚紅紅的果子,雪狼一看那果子,頓時興奮起來。
“阿狼,這是紅參果,對你的傷很有好處,快吃了吧。”雪熒把紅參果送到他嘴邊。
雪狼伸出粉粉的小舌頭,捲起兩枚果子,咽入腹中,舌尖上的小刺兒刮過雪熒的掌心,微微地痛,雪熒不由縮回手,嘟起嘴——
但是——
是她看花眼了嗎?爲什麼牀上的雪狼不見了,變成個——赤身裸體的男子?雪白的頭髮,漆黑的眼睛,面容俊雅?
四目相對,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定住了。
直到一雙手伸過來,捧起她的下頷,他濡溼的吻,落在她的脣上,一點點深入,帶着泉水般清甜的氣息。
女子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就在兩個人都有些失控時,女子忽然用手抵住他的胸膛:“你的傷還沒好呢。”
“沒事。”
“還是等傷好了再……啊?”
“嗯。”
女子的視線慢慢低下去,落在他光裸的胸膛上:“看來,我得去給你織件衣衫。”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害羞地笑了。
“你躺着。”雪熒在他額頭上吻了吻,起身飄了出去。
男子倚在枕上,雙眸慢慢變得深冽。
歷經千辛萬苦,他終於修得人體,是機緣,也是福報。
可是曾經那些鮮血淋漓的記憶,並沒有因此而消除,而是變得更加清晰——他記得自己生下來是一隻花狼,在狼族裡,花狼是最低賤的,因此處處受到其他狼的排擠,就連父親母親,也不喜歡他,因爲他,父親懷疑母親的忠誠,而母親只能出走,剩下他孤零零一個。
從幼時起,他就在森林裡流浪,一面躲避着其他兇獸的襲擊,一面找些小老鼠來填充肚子,對他而言,那是一段痛苦而殘忍的歲月。
有一天,他餓得奄奄一息,再也走不動路,躺在草叢裡,呆呆地看着從枝葉間灑下的陽光。
一隻熒火蟲飛來,把翅膀上的露水抖進他脣中,說也奇怪,那露水彷彿有特殊的魔力,讓他整個頓時恢復了氣力。
不但如此,熒火蟲還把他引到一個很安全的山洞,這才拍着翅膀飛走了。
小狼開始獨自生活,只是,時常想起那隻螢火蟲,她在哪裡呢?她好嗎?
有一天,他實在忍不住,悄悄跑出山洞,卻在溪邊看到一個女孩子,她光着腳丫坐在樹枝,渾身散發着柔和的光芒,小狼看呆了,怔怔地站在草叢裡,直到女子轉過頭來,喊了一聲:“小心!”
小狼趕緊閃進草叢裡,看着一隻很大的熊從他面前踩過,走向那個女子。
“雪熒。”
他聽見那隻熊粗魯地叫她的名字,眼裡閃着光:“你可想好了?”
雪熒轉過頭來,瞳色清冷。
雪熒不理睬,再次轉開臉。
無極熊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從地上拾起塊石頭,扔向雪熒。
小狼看見雪熒飛起來,後背上兩片亮閃閃的翅膀,有五彩華光。
無極熊繞着樹奔路,跳躍,卻始終夠不着,最後只得跺着腳走了。
等它離開,雪熒方纔飛回,仍然輕輕地落在樹枝上。
小狼這才從草叢裡走出來,站在樹下仰望着她,眼裡是驚羨,是戀慕,還有很奇怪的感情。
他好想見到她,好想她能飛到自己身邊,好想……
雪熒似乎真聽到了他的聲音,振動翅膀慢慢地落下,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看着他。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卻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那一瞬間,兩顆心裡都抽出芽兒來,慢慢長大。
但是雪熒,並不怎麼重視它——也許在她看來,他只是一隻醜醜的狼,皮毛混雜,在這世上無依無靠,而且很弱,這森林裡任何一隻動物,都能把他吞吃掉。
雪熒飛走了。
小狼默默地走開。
他還是那麼孤獨,沒有朋友,也沒有伴侶。
小狼走到一條小溪邊,靜靜地看着溪水中的自己——確實很醜,其他的狼要麼黑,要麼紅,要麼灰,沒有一隻狼像他。
小狼叫了一聲,開始用力拔自己身上的毛,把那些黃的、黑的、灰的都拔掉。
他的腦子裡全是雪熒的身影,爲什麼她那麼高貴,爲什麼她可以有亮閃閃的翅膀?爲什麼她的眼睛宛若月光?
他不要。
下一次出現在她面前時,他不要如此狼狽,不要還是這個模樣。
可是,儘管身上傷痕累累,血跡斑斑,他還是那隻醜醜的狼。
“你們看,你們看——”
幾聲狼語從身後傳來:“那不是醜狼嗎?真醜,他在做什麼啊?他發瘋了嗎?”
“嘻嘻,他大概是想變成純種黑狼吧。”
“就他那個樣子,可能嗎?血系都是先天遺傳的,賤種就是賤種,怎麼可能變得高貴呢?”
“是我們狼羣裡最沒出息的呢。”
“走吧,別看了……”
小狼呆呆地站着,從四面吹來的風,呼呼刮過耳際。
“血系都是天生的,怎麼可能改變呢?”
天生的,天生的,天生的……這三個字有如驚雷一般,從他的胸膛上碾過——真是天生的嗎?
他生下來就是賤命嗎?無法變得高貴嗎?
小狼痛苦地閉上雙眼,往前踏出一步。
“你幹什麼?”另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小狼哆嗦了一下,像做錯了事般退回去。
“黑狼灰狼有什麼了不起?只有雪狼,纔是最高貴的!”
“什麼?”小狼轉過身去,看見一隻錦雞站在石頭上。
“雪狼?什麼是雪狼?”
錦雞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雪狼,是狼族之神,通體雪白,姿態高雅,而且,它們可以修成人。”
“人?!”小狼更加驚訝,腦海裡閃過雪熒的影子,它覺得一股奇怪的力量在胸膛裡躥起,躍躍欲試——或者,它也可以變成人?可能嗎?這可能嗎?
“請問——”他纔剛說了兩個字,錦雞就拍着翅膀,十分驕傲地飛走了,剩下小狼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過,那一道光,卻在他的生命裡,留下深深的烙印。
他要變成雪狼。
不管用什麼樣的法子,都要變成雪狼。
他想象着自己變成雪狼之後,站在她面前的模樣,她一定會很驚喜吧?
森林裡沒有誰知道,一隻小丑狼有了“雄心壯志”,儘管這“雄心壯志”,在他們看來分外地可笑——仍然沒有誰理睬他,可是小狼開始努力地尋找,變成雪狼的方法,後來,他終於從一隻病得奄奄一息的黑狼口中得知,想要變成雪狼,就必須去摩雲山九泉洞修練,每天喝九泉水,吃百靈果,吸食天地日月的光華,這都不算什麼,最痛苦的是,不能再吃肉,一點兒葷腥都不能沾,否則全功盡棄。
“迄今爲止,一千多年過去了,還沒有一隻普通的狼,能修成雪狼,那是……狼,狼神……很多年狼都試過,但是中間抵制不了誘惑——因爲那個山谷裡,除了有九泉水,還有最鮮美的麋鹿,它們從來不會躲閃,只要狼一撲,就能喝到最新鮮的血,吃到最鮮美的肉,所有的狼都放棄了,它們會選擇大吃大喝一頓,然後返回,繼續過普通狼的生活,因爲修不成雪狼,它們還會大肆嘲諷那些妄想修成雪狼的狼……你……你……”
黑狼沒有把話說完,便斷了氣,小狼怔怔地站立着——麋鹿肉啊?還只是在傳聞中聽過,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一方面是麋鹿肉,一方面是遙遙無期的“修成雪狼”,選哪個呢?
小狼自己也意志不堅定。
雖然,他很想修成雪狼,出現在她面前,可是,麋鹿肉……他也很想嘗一嘗啊。
當魚與熊掌不能兩全,該如何選擇?
小狼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思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