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小命要緊

夜闌人靜時,繁華落盡處,心結千層迷,魂歸紅塵裡。

負氣的沐七,終是被餓醒,好在餓醒。

她睜開眼,薄紗帷幔,浮動張揚,暗處明顯站着一人,沐七喊一聲“夏月”的名字,那人巍然不動。

寂夜涼涼,燈影重重,風多情又頑皮,勾勒出那人的身段,沐七一驚,才知自己看錯,錯錯錯。

爬起來的她,仰望暗處,那雙目,滄桑不失溫柔,優雅沉斂。她癡癡地凝視,面具下的繾綣,深情灼心。

當紫薇城上空歸於平靜,他像往常那樣肆無忌憚地闖入,他不想她被連累,他不想她也死在那個男人的手上,悲劇如同輪迴,你我無須掙扎。

沐七委婉心動,素手輕揭幔紗,忽地,一個影子閃身往外逸去。

他有點怯,心思被燭火焚斷兩截,一頭是繚亂舊事,一頭則牽絆新夢。

“三爺。”細意如絮紛飛,飄進他的心間。

恍惚回眸,與沐七眼神一觸,千迴百轉。其實他看她,不在是純粹的關心。塵緣難解,浮華難分。躲不開,終是逃不掉。

“三爺。”沐七赤腳着地,腳踏一步,不穩。

“小心。”三爺衣袖一拂,幔紗飛揚,讓出道,他攔腰扶住沐七,雙手抓得緊,卻不疼。

“你終於來了。”盼相思,道不盡苦悶。她側身,閉上眼倚靠身邊的男人。

三爺僵直身板,慌慌張張。

“如果就這麼死掉,我肯定不甘心,現在好了,可以死了。”俏皮的話略微絕望。

“我不許你這麼說。”三爺尤爲認真。

沐七站穩後,低眉淺笑,“他們說,我得罪皇上,恐怕性命難保,他今日幾乎將我掐死,我想他們說的話,也不像誇張。”

“如果我離去,他便不會找你麻煩了。”

沐七激動不已,“三爺,你,你也想過逃離這裡?我也是很認真地考慮過,我覺得,逃離纔是唯一活命的出路,可是我以前沒有勇氣,我不知道我能去哪裡,我甚至想不起來我當初爲什麼會同意進宮,或許我沒得選擇,或許……”

“或許什麼?”

“或許冥冥中註定,我進宮就是爲了遇見你。”沐七想明白後,決定和三爺攤牌,她覺得這個時候,沒時間矜持了。

“你要離開?”三爺放了手,猶豫地踱步。

沐七猛然點頭,上前又道:“三爺,你帶我一起走吧,我們一同離開,我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可是……”

“皇上隨時會要我的命,我倒不是怕死,可是我不能坐以待斃,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小七,你想清楚了,你一旦離開,牽連甚廣,首當其衝就是沐家。”三爺沉着冷靜。

沐七一擺手,浮躁煩悶地說:“實不相瞞,我根本不是沐家的人,頂多算是半個,僅僅是半個沐家人,這麼久以來,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個爹,賣女求榮,他不管親生骨肉的死活,我幹嘛要管他的仕途前程。”

說到激昂處,沐七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不安,她稍作停頓,冷靜下來,繼續道:“我不是聖人,我揹負這麼多,我也很累的,我當然知道,我這一走,牽連很多人,所以我一直很猶豫不決。直到今天早上,我又在閻王爺那裡逛了一圈,死過一回的人,就不能自私一點嗎?他們明知道皇上性情乖戾,陰晴不定不好相處,動不動就要掉腦袋,可是誰爲我想過?”

沐七捂着臉,身子微顫。三爺探腰一彎,從她身後擁住她,沒由來地想給她溫暖,想給她安定,她的確經歷了死亡,有權利害怕,有資格自私。

“我碰到皇上的臉,心裡想着你的模樣。”沐七反手,伸去觸摸面具,他不躲開,雙臂一緊,將沐七鎖在自己懷中。

“我可不可以?”

“對不起。”三爺在她耳邊輕聲道歉,“我不想嚇壞你。”

“不,我不怕。”沐七轉身,捧着面具,動容地呢喃,“我曾經想象過無數次,你應該是怎樣的面孔,可是我又自嘲自己的幼稚,你長得如何,我怎會介意?面具下的你,肯定是我魂牽夢繞的樣子。”

“之所以戴上面具,是因爲我……”三爺說話時被寢殿外的動靜打斷,可想有人偷聽,沐七衝過去擋住了三爺,人影驚慌失措,想逃離,心急的沐七匆忙追了出去。

三爺助她一臂之力,利用輕功追趕。

那人在宮燈的映照下現身,她正是蕭寶盈的細作,沐七幾次三番放過她,卻換來對方變本加厲地窺探背叛。

這回,沐七卯足勁地追上她,宮女狼狽逃竄,慌忙中選錯方向,她被御池阻擋出路,正欲投河時,三爺將手臂一揮,竹枝晃動,乘風飛旋,落在宮女跟前,抽打她的雙腿,內力震動腳力,腿一軟,陡然跪在地上。

“七美人饒命。”啞巴開口說話,着實驚嚇到趕來的沐七。

“你……”沐七氣喘呼呼,雙手叉腰。

“裝聾作啞,說,受誰指使?”三爺怒目更甚威儀。

“肯定是蕭貴妃指使。”沐七深吸一氣,解釋道,“我早就知道她是細作,平時安排夏月盯着她,可是最近夏月不是生病就是受傷,她越發囂張起來,竟然偷聽寢殿內的情況。”

三爺詫異,“你一直就知道,爲何不揭發?”

“哼,如果不是她,我又怎會從皇上身邊脫身?”沐七示意三爺不要傷害宮女,她走過去蹲下來,“你聽到我打算離宮的計劃,我理應不能放過你。”

宮女戰戰兢兢地磕頭,“奴婢求七美人放過,奴婢發誓,絕不會透露半個字。”

“你是奸細,我如何相信你?”

“小七,此人留不得,且不說她是蕭寶盈的細作,就算她清清白白也絕不能冒險。”三爺謹慎。

“難道要殺人?”沐七皺眉頭看着三爺,“你來?還是我來?我下不了手啊,我又不是甯皇,殺人當飯吃。”

“饒命啊,七美人饒命。”宮女心理上已崩塌,嚎啕大哭地哀求。

三爺心煩地呵斥:“你再大聲嚎叫,不殺你都不成。”

果然恐嚇奏效,宮女噤若寒蟬,可是眼淚刷刷地往外流。

“做什麼不好,非要做奸細。”沐七站起來,指着宮女,又對着三爺說,“你不好動手,我不敢動手,不如綁了她,藏起來。”

“你打算藏哪兒?椒蘭殿恐怕不行。”

“當然不是椒蘭殿。”沐七揉了揉太陽穴,思慮後,“不如藏在華延宮,長公主那裡比較安全,平時沒什麼人打擾,你又比較熟悉,知道藏哪裡妥當。”

正商量着,宮女見機想逃,無奈她剛剛起身,就被眼明手快的三爺從頸後敲了一掌,這一掌直接擊暈她。

“你先回宮,此人我來處理。”

“三爺。”沐七心憂地說,“過幾天宮廷盛宴結束後,世子可能會邀約皇上出宮,我已經拜託了世子,他應該會懇請皇上帶上我,如果此行無阻,我就會趁這個機會離開。”

“世子可靠嗎?”

“他不知道我的本意,只想請我當他的廚子。”

三爺嘆息一聲,“看來你心意已決。”

沐七繞過躺在地上的宮女,奔向三爺,大膽地張開雙臂抱住對方。

“三爺,我打聽到,世子行宮離東郊最近,事成後,我會在東郊等你。”

三爺靜默惆悵,一隻手伸進沐七的長髮,似如糾纏不清的心事,無處訴說。

一夜後,夏月明顯感覺七美人心情轉好,雖然脖子上的淤青還很顯眼,然而小主就跟沒事兒人一樣,繼續她的混吃混喝。

沐七不想解釋那麼多,夏月大概無法理解,愛情是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治癒傷口的能力也是超強。

想到三爺對自己欲言又止的反應,沐七忍不住偷偷憨笑,她很有把握,三爺一定會赴約。

東郊之約,定終身。光想想就臉紅心跳,沐七嬌羞地垂下頭。

“七美人,您有沒有聽奴婢說話?”一旁不明所以的夏月,說了一通廢話,直接被沐七耳膜濾掉。

“我沒聽,你剛纔說什麼呢?”沐七倒是很誠實。

夏月煞有其事,一臉緊張,“今日椒蘭殿不見一人,就是貴妃娘娘的細作,不見了。”

“哦。”

“七美人,您不覺得蹊蹺?”

“這有什麼蹊蹺?她的一雙腿長自己身上,她想去哪裡,我又不能二十四小時跟着她,再說了,留着她,始終是隱患,不如就讓她自行離開,我好免去了辭退她的辦法。”

夏月可不樂觀,畢竟椒蘭殿最近是多事之秋,平白無故不見一宮女,換做以前,或者是其他人,倒也可以罷了,可這個宮女偏就是怡蘭殿的人,夏月擔心此事是跟蕭貴妃有關。

沐七安慰她不必多心,少一個宮女不會有事,如果自亂陣腳,纔會引起蕭貴妃的懷疑。

盛宴上,蕭寶盈出盡了風頭,此時此刻的確有些輕飄飄了。要說沐七影響不了聖心,皇上照樣還是該吃的時候吃,該喝的時候喝,歌舞昇平一派祥和。

宴會上的大臣醉生夢死,唯獨太師沐忠廉一直提心吊膽,他悔不當初啊,最沒用的小女兒果然還是令他失望透頂,身經百戰的沐老頭,心裡涌現很不好的兆頭,總覺得這個不中用的小女兒不但不能幫到沐家,反而會害慘了他。

人的第六感,往往壞得可怕。

皇上自深夜回宮後,始終閉門不見任何人,寢殿外跪着幾個大臣,蕭寶盈也碰了一鼻子灰,後來,辛芙着急忙慌地趕來無極宮,稟告一事,惹得蕭寶盈也異常敏感。

“好端端一個人,怎會無緣無故失蹤?”

“所以奴婢儘快將此事稟報娘娘,還請娘娘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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