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攥着面具, 緊緊攥着,像火燒一般灼烤着她的胸腔。她知她胸腔這股火不能噴發,只能隱忍着等它消化。
“皇上爲什麼有這張面具?”沐七想, 可能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 她怎會分不清皇上和三爺, 所以是巧合。
說服自己的同時也在壓制怒火。
“朕, 朕……”甯皇不想欺騙,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負的心態反而穩住不安的心緒, 忽然他仰着頭,冷笑地說, “這面具是朕的, 是朕的面具又怎樣?難不成, 朕對面具的喜好還要看七貴妃的臉色?”
“三爺有一張同款面具,你不要告訴我, 就是有這麼巧合的事。”
“你昏迷期間,朕戴着面具冒充他,可是這並非朕所想。你一直昏迷,口中又唸叨這個男人,朕出此下策只好命人打造一張和三爺一模一樣的面具。”
面對甯皇的“坦白”, 一時間, 沐七竟然無言以對。她的腦子像是炸裂一般混亂, 本以爲是埋藏深處的甜蜜, 卻不料在甯皇的坦白下, 變得如此可笑可悲可憐。
“你……”沐七哭笑不得,又忿又難堪, 心中翻江倒海,倒出她的怒火,抑或利用怒而掩蓋尷尬,“你憑什麼冒充三爺,你,你怎麼能趁着我昏迷,就冒充三爺?我不需要你假仁假義,明明就是你自己冒充三爺戲弄我,還大義凜然地說是因爲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從未見過你這樣無恥的男人。”
氣上心頭的沐七,忘了自己是誰,而自己說了什麼,早就顧不上。
甯皇本就想得很簡單。他還覺得自己當時假扮“三爺”取悅她,是一番苦心。其實,他根本不屑假扮三爺這件事,所以他坦白,同樣覺得無所謂,沒想過沐七會因此而大發雷霆,這樣的怒,甯皇絲毫不理解,同時他聽到沐七的辱罵,當然會震驚。
震驚之餘,皇上的怒火極速覆蓋了沐七的火焰。他是皇,即便逃亡的歲月,也未曾被人辱罵成“無恥”之人。簡直是奇恥大辱,根本不可能原諒。
如果手中有把劍,估計他就不會空手撲上去,而是一劍刺死沐七。失控的情緒,在碰到沐七發抖的身子時,驟然就冷卻了。
手抓住對方手腕,沐七在甯皇身下不能動彈。他居高臨下,面色陰沉微怒,她仰面緊張,依舊不知死活。
雖然害怕,可是沐七覺得不能退縮。許是爲那些模糊記憶中的甜蜜抱不平,許是爲自己獻出的情意抱不平,總之,趁人之危非君子,皇上是小人,竊香的小人。
“朕對你一忍再忍,百般討好,你一次又一次地拒絕,還不惜傷了朕。”隱忍太深,終有爆發的一時,“難道在你心裡,朕就不能勝過他?”
“你想勝過他?哼哈哈。”沐七掙扎了一下,不得結果後,又憤而罵道,“我纔是一忍再忍,我忍住對他的思念,不得不忍着討厭而討好你。”
“一直以來討厭朕,討厭我?”甯皇咆哮,恨意難平。
“討厭,很討厭,我討厭你身上的暴戾,討厭你不可一世,不顧別人的死活,討厭你害死我的親人,討厭你冷酷無情,討厭……”沐七淚水掩面,感覺自己也說不下去了,她罵得越兇,好像心裡越痛,究竟爲什麼痛,她又分不清道不明。
“好,很好。”甯皇嗜血的眸光被點燃,他的手加深力道,沐七以爲,是手腕的疼痛導致自己心痛,剛想脫身,無奈甯皇徹底癲狂,以身壓制沐七最後一道掙扎,“朕讓你討厭得更徹底。”
夏月奉命守在殿外,她對甯皇本能地畏懼,她很清楚小姐的心思,但是她不想支持小姐偷偷戀着“三爺”。
聽宮裡的人說,這個“三爺”幾乎不以真面孔視人,三爺像是一個傳奇,他存在於每個人心中,而因爲他的飄忽,又似乎遠離每個人的心。
太不可靠了。夏月曾經如此想,所以她不想小姐喜歡一個不可靠的男人。相比之下,皇上顯得“可靠”,至少他慢慢地開始關心小姐,就算自己沒有戀愛過,但是看得出來,皇上肯定是喜歡小姐,否則又怎會將小姐冊封“貴妃”,還時不時地投其所好,賞吃的,賞金賞銀,賞宮殿,賞……
“啊——”
沐七的尖叫劃破了無極宮死寂一般的上空,自然是驚動了夏月的一顆心魂。
“小姐,小姐怎麼了?”夏月一顫,差點沒站穩。
甯皇踉踉蹌蹌地走到門口,他披上龍袍,打開了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心跳窒息後猛然一震,沐七的魂,跌跌撞撞地歸位。
沒有溫情,沒有心疼,沒有密語。這是沐七羞辱一般的第一次。只有一張跌入冰窟的身體,一動不動地躺在字畫之間,地面凌亂的字畫上,還能尋到初血的蛛絲馬跡。
如此簡單粗暴地奪取,原來,一直以來的拉鋸戰,根本就是甯皇的“手下留情”。他忍着被拒絕的苦楚,疼惜沐七掙扎後的被傷害,一個男人,如果真想要了這個女人,可以簡單到令人髮指。
夏月見到甯皇,嚇得撲地,“皇上。”
在夏月身邊駐足的甯皇,突然說話了,“去看着你的主子,不能讓她死了,如果她死了,不但你們椒蘭殿的人陪葬,朕還會將太師府的人活埋了陪葬。”
一字一句,正如沐七所言,冷血無情,如同地獄裡的死神,隨時來索命。
夏月的心提到嗓子眼,結結巴巴地應了一聲,而後甯皇離開無極宮,夏月在宮人的指引下找到面如死灰的七貴妃。
“娘娘。”夏月哽咽,用支離破碎的衣裳遮掩潔白如玉的身體,“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怎麼……”
“我想回家。”沐七淚水不止,她抓住夏月,失魂落魄地喃喃,“回家,帶我回家,求求你,帶我回家。”
“娘娘,你怎麼了,你想回哪裡,回哪個家?回椒蘭殿還是太師府?”夏月想扶着沐七站起來,第一次沒成功。
沐七癱坐地上,捂着臉啜泣,“我沒有家,我忘了我沒有家,嗚嗚,我根本不屬於這裡,我回不去了,我……”
即使回到現代,慕茜也是孤兒,沒有家的孤兒。思及此,沐七越哭越悲傷,越想越淒涼,如決堤的洪水,淹沒了她最後的希望。
狼狽逃離了無極宮,沐七好在沒想過自殺,興許她還有一點點理智,理智告訴她,如果她死,必定會連累無辜的人。
回到椒蘭殿,沐七隻想把自己關起來,然後清洗身體。夏月擔心她的安危,幾次找藉口打擾,可是沐七沒有心情搭理身邊的人,她的心很亂,她不知道如何擺脫噩夢,所以她也不敢睡,就泡在池中沐浴,直到全身發白,出現病態。
恍惚回神,沐七感知身後有人靠近,她以爲是夏月,於是漫不經心地安撫對方的擔憂。
她以爲的人,並沒有退下,他穩步趨近,在浴池石階站定。一瞬間,可怕的氣場籠罩池面,氤氳之息,繾綣瀰漫。幕靜定魂,燭下花飛,睫上細淚暈染愛恨。
她知道是誰,無言以對,無顏面對。
“咕咚——”沐七乾脆一頭栽進浴池。
“噗通——”甯皇縱身一躍,被濺起的水花捲入浴池。
沐七揮臂遊動,甯皇緊跟,宛如游龍。池面漣漪層層溫柔,池中男女漸漸纏綿。
妄圖逃離,又能逃向哪裡,莫說浴池,就是這紫薇城,乃至東甯,她依舊逃不出皇上這五指山。
甯皇一個水下旋身,游到沐七跟前擋住她的出路,他是要逼着,逼着沐七接受。
推開甯皇的同時,她的眼,被池水刺傷,她一疼,心也揪起來。她想逃,是想逃離她自己,她不願面對,是不能面對自己。
水波激盪,推着她靠近,甯皇的手指,穿過飄逸的黑髮,他越發感到真切,這樣的真切,令他四肢顫動,他的心,在追逐中尋得方向。
吻,不知天高地厚,淚,不知前塵往事。終究抵不過,女人的初情被揉得細碎,如同點點星火,悵悵空虛。
脣間糾纏不清,心緒亂如麻。一切都是原始衝動惹禍,纖細的手,在擁住甯皇的剎那,倒戈相向,出賣了她。
這世間的情愛,有幾個是說得清道得明。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男人和女人,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註定掙不脫紅塵,不如眷戀,不如沉淪,不如銷魂蝕骨……
“噗……”
兩人冒出水面,甯皇平心定氣,他摟着心迷無力的沐七,而突然灌入冷空氣的沐七,似乎清醒半分,身子一抖,又趁甯皇不備,遊離這被慾望編織的情網。
“嘩啦啦——”沐七從池中爬起來,水霧輕煙,如夢如幻,霧裡看花,如癡如醉。
甯皇追上去。他的驕傲,令他目空一切,他的歡愉,令他萬劫不復。
“不要,不要在這裡。”夏月隨時有可能闖入。
夏月確實在殿外,不過她不敢踏入半步。甯皇的眼,依舊太嚇人,他對人無情,偏就看小姐的時候,掠過一絲柔情,然而正是這份柔情,毀了小姐的念想。
“嗯……”疼痛蔓延,全身顫慄,沐七蹙眉,惶恐地承受,小心地落淚。
身子太涼,心更荒涼,而淚水,因滾燙灼傷了她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