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慎一聽黑牡丹回來了,立刻精神起來。
“聽戲?那皇上便傳他們進來了吧,這回趕上太妃不在,咱們也可點些文雅的戲來聽,不必一味求熱鬧了!”良慎說道。
“好,那朕命曹德壽去辦!你別老悶在寢宮,多去轉轉,疏散疏散心結……”奕詝軟語溫言的叮囑着良慎,還是唯恐被煞星所襲。
“嗯,玉嬪怎麼樣了?”良慎問道。
“還是老樣子。”
“皇上別太委屈了她,畢竟誰也不願意成爲煞星,她也是無辜的。”良慎違心說道。
“嗯。慎兒,如她有你一半的豁達,事情也就不會這個樣子了!”
鍾粹宮的耳房裡,連翹正在小心的解開金鈴子的衣襟,裡面白皙的皮膚上赫然一道淤青,看着觸目驚心。
“哎呀,腫了這麼一大片,很疼吧。”連翹倒抽一口冷氣說道。
金鈴子低頭看了一眼,一句話不說,眼裡轉着眼淚。
“不用怕,我去娘娘宮裡拿最好的跌打藥給你敷上,管保兩三天就好了。”連翹輕聲安慰着金鈴子,四個大宮女中,數金鈴子年齡最小,因此她們都對她多了許多憐愛。
“嘖,皇上也真是急了,下手這樣重……”
金鈴子也不說話,依舊低着頭,此時此刻,她耳邊只盤旋着宋青山那句話,憑什麼有的人生來就是主子,而你要做個奴才,當牛做馬,任人打罵?一樣都是父母生養的人,憑什麼這樣對待奴才?
也許,宋青山說的是對的!
“你嚇傻了?”連翹看她呆呆的樣子,以爲嚇着了,“別往心裡去,做奴才的哪有不受些委屈的?咱們萬歲爺有時候脾氣急躁點,可平常也是極好說話的,咱們娘娘又是菩薩一樣的人,從不拿奴才亂撒氣。要是趕上玉嬪那樣的主子,那不也是要受着的?玉嬪身邊的慕雙哪一日不捱上幾耳光?”
“做奴才的就要捱打嗎?奴才就沒有爹疼娘愛嗎?佛說衆生平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金鈴子忿忿的說道。
“這話不像是你說的,誰教你的?”連翹一聽,吃了一驚。
金鈴子又低頭不說話了,彷彿在和誰賭氣似的。
“唉,你這丫頭,以後這話可千萬不可再說了啊!”連翹低聲嘆了一口氣,“我先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吧,娘娘那,我替你照應着!”
連翹一步三回頭的看着金鈴子,她總覺得這次的金鈴子不一樣,以前她都是嘻嘻哈哈以主子爲天,這次倒像和誰賭氣似的,任誰也不管不顧。
兩日後,黑牡丹應召前來,只帶了琴師一名,二人隨曹德壽進了鍾粹宮。
“貴妃娘娘,皇上召黑牡丹來爲娘娘解悶兒,本來皇上要一道來的,忽然左宗棠大人進宮奏報,皇上便不得閒了。不過皇上特意說了,先讓主子娘娘自個兒樂一樂,等他得空了再加倍補償娘娘!”
“知道了,辛苦公公了!”良慎微微一笑。
曹德壽退去之後,黑牡丹過來見禮,他還和往常一樣,一身白袍,一管玉笛,笑語殷殷。
不同的是,這次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隨意不羈了,而是恭恭敬敬的行了跪安裡,低頭念着。
“南府戲班黑牡丹叩見貞貴妃!貴妃吉祥!”
良慎詫異的看着他,他之前從未這樣過,也正是因爲他之前的自由無拘,讓她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種難言的美好。
他這個樣子分明就是一種刻意疏遠的表現,他真的當她是貴妃了,而不是朋友,更談不上知音……
良慎心內酸楚,故意片刻不說話,只是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他,不知爲何,看到那樣驕傲的靈魂跪在那裡,心裡格外的難受。
黑牡丹等了片刻,也沒有等到貴妃教平身,也只得倔強的跪着。
“聽聞先生去了南方遊歷,不知去了哪裡,看面色比先前黝黑了些,大約是吃了些苦吧!”良慎勉強的笑着顧左右而言他,只因身邊尚有宮女太監,有些事情想問也不便明說。
“是。我的確是去了南方,見了許多貴妃不曾看到的美景!縱是服色黝黑些也是值得的!”
“哦?先生去了哪裡?”
“不過鄉下小鎮,不值得一提。”
良慎見他不願提起,也不再逼迫,揮手示意常青將無關的下人們帶出去。
“先生請起吧!是本宮無禮了,只顧着說話,忘了先生還拘着禮數!常青,去準備皇上新賞的六安瓜片!”
黑牡丹聽她這樣拿捏着分寸說話,心中自然也是不好受,可是又能怎麼樣呢?他們如同兩條相交的線,走過相交的那個交點後,就只得越走越遠了,誰也回不了頭。他還能對當朝皇后有什麼非分之想?他又怎能逃脫主人的控制?
黑牡丹站起身,說道:“我在南方更加領會了崑腔的美妙,獨有一出《長生殿》別有一番風味,較之京腔的《長生殿》更加氣韻纏綿,特意學了來,不知貴妃可有興趣一聽?”
“那便唱來聽聽吧!”良慎隨意說道,她的心全然不再戲上,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搞懂,很可能,這些事情已經等不到她了!
“是!”
黑牡丹命琴師拉開架子,開腔唱了起來。
“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惟願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
春色撩人,愛花風如扇,柳煙成陣。行過處,辨不出紫陌紅塵……”
崑腔唱腔婉轉,唱詞優美,令人聞之慾醉,可今日的良慎,卻一點聽戲的心思都沒有,胡亂點頭裝作認真的聽着。
一曲終了,黑牡丹又說道:“貴妃面前獻醜了!”
良慎命人將琴師帶下去領賞,只說留着黑牡丹,想聽一段清音。殿內只留下黑牡丹和良慎兩人。兩人都低頭默默的,一個坐着,一個站着。
“先生真的將我當做貴妃了?之前的知音一說就這樣算了?”良慎最先打破了沉默、
“不敢與貴妃妄攀!”黑牡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既如此,那先生唱完了,可以回去了!”良慎失望的說道。
“貴妃近日是否遇到了麻煩?”黑牡丹問道,彷彿早就知道她遇上的事情一樣。
“先生去吧!先生能看出本宮的麻煩,可曾看到那東洋跛足雁的麻煩?”
黑牡丹一愣,反映了片刻,又笑了出來。
“那跛足雁所做之事本不光明磊落,因此它的主人若怕引麻煩上門,除去了它也是有的,畢竟燕子死了一個,還能再訓一個。可如果貞貴妃有個三長兩短,那將掀起怎樣的大浪?”
這話含了兩層意思,第一層是,那跛足雁是他自己動手除掉的,也許是爲了不讓那燕子成爲自己的把柄,或者是別的原因,總是他自己除掉的;第二層是,他已經清楚的知道貴妃可能中蠱毒之事,生命攸關。
“你爲什麼總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良慎看懂他是故意來幫她度過難關的,心中也就沒那麼害怕了,只因爲黑牡丹是江湖中人,路子定然比宮裡多。
“人生最難得乃是雪中送炭,我願一生做你雪中送炭之人,不求任何回報!”黑牡丹見周邊沒了人,再難掩住自己對良慎的情誼,脫口說了出來。
“我爲貴妃帶了一份大禮,就在門外,請貴妃派可靠之人接進來!”
良慎心中一驚,忙派茯苓連翹過去接,沒過一會兒,兩姐妹左右帶着一個人走了進來,那人面無表情,雙眼失焦,看着十分古怪。
“是她?”良慎一看到那張臉,就吃驚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想要的不正是她嗎?”黑牡丹得意一笑。
“可是你是怎麼找到她的?”良慎覺得黑牡丹能找到這個苗人已經夠匪夷所思的了,還能將她帶來,則更加是匪夷所思了!
“我自有我的辦法。這人能救你的命,我自然不敢怠慢!”
“可是她看起來很奇怪的樣子……”
“我用了催眠術,將她化裝成戲班的跟包帶了進來!”
戲班凡是角兒,一般都有個跟包的,就如同現在明星的助理一樣,黑牡丹進宮帶個跟包也再正常不過,因此倒也沒人懷疑。
“你還會用催眠術?天哪,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麼?”良慎瞪着大眼睛無法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黑牡丹。
“你別這樣跟我說話,我會忘了我們之間的距離!”黑牡丹苦笑了兩聲,向後退了半步,那樣單純笑着的良慎,如同一個小女子,那樣絕對欽佩的眼神任是哪個男人都會飄飄然起來。
良慎啞然。黑牡丹站到那苗人對面,看着那個人的眼睛,輕輕的晃了晃雙手,那苗人的眼神漸漸有了神,從失焦狀態迴轉過來。
“這是什麼地方?”那苗人驚恐的看着眼前這些陌生的人,但看這裡的佈置和人們的裝扮,她很輕易的判斷出,這裡就是皇宮!
“你可認識本宮?”良慎上前一步,黑牡丹恐怕她離苗人太近,也趕緊上前一步擋在她面前。
苗人眼前的這張臉漸漸的模糊,她自然認得這張臉,這是貞貴妃,正是她前日奉命下蠱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