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湘雲一聽這話覺得不太對,但瞧見年馨瑤一副輕鬆的模樣,正想開口,卻聽見胤禛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老遠就聞到香味了,瑤兒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那聲音帶着笑意,聽得年馨瑤心裡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忙定了定心神,笑着站起身來迎接,就如同往常一樣。
呂湘雲默默退到一旁,冷眼旁觀。
“王爺想吃水晶肘子,妾嫌這肘子太過油膩,便做主配了好些精緻素食。既滿足了王爺的口福,又能緩解這肘子的油膩。”
胤禛望着這一桌菜餚,滿意的點了點頭,拉着年馨瑤的手一同落座,“還是瑤兒設想周到。”
他忽然發現了桌上的酒壺,咦了一聲,問道:“今日可有什麼喜事,瑤兒竟還備了酒?”
年馨瑤眼神一暗,聲音卻充滿了女兒家的嬌嗔:“還需要什麼喜事才能喝酒嗎?王爺這般小家子氣,喝酒還需要問時辰。”
她伸手拿起酒壺,給胤禛斟了一杯,又往自己杯裡倒了一些。胤禛注意到,她的手指似乎在酒壺蓋上動了一下。
胤禛知道有這麼一種酒壺,內有機關,能在裡面裝兩種液體,按一下或者轉一下壺蓋就能從一種液體轉換成另外一種。
瞧着年馨瑤的舉動,他的心涼了一半,一種痛楚瀰漫全身。
之前凌嬤嬤來找他,對他說出年馨瑤與呂湘雲的密謀,他壓根就不相信,只覺得凌嬤嬤怕是老糊塗了,竟然會說出年馨瑤要害死他的胡話。
凌嬤嬤也不知道緣由,但她那神色慌張的樣子又不像是說謊,並言之鑿鑿連如何部署都複述得一清二楚。
沒過多久,年馨瑤就派人來請他晚上過去用膳,倒像是給凌嬤嬤的話添上了一層可信度。
胤禛有些摸不着頭腦,不明白爲何呂湘雲要刺殺他,也不明白年馨瑤爲何會與她同仇敵愾。
難道是年馨瑤被呂湘雲脅迫了?
凌嬤嬤搖頭道不可能,她親耳聽見年馨瑤是心甘情願同意與呂湘雲聯手的。
胤禛派人偷偷去青漣閣觀察,得來的回覆卻是她與十三爺在蓮池邊閒聊,看神情頗爲自在。
他想了想,馬上又派人去調查呂湘雲的底細,自己恨不得馬上去青漣閣問個清楚,最後都忍了下來。
“嬤嬤請在書房歇息,這事我自有主張。”他安慰着還陷在恐慌中的凌嬤嬤。
“王爺,此事非同小可,王爺切勿冒險。”
“嬤嬤放心,我自然不會將自己置身於險境,有人會保護我的。”
凌嬤嬤知道他說的是那幾個隱形侍衛,稍稍有些安心。
“若是側福晉真的……”她不忍說下去。
胤禛冷着臉,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我一定要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到底是爲什麼,突然要殺他,這樣突如其來的仇恨,之前根本一點兒徵兆都沒有。
他不相信,不相信他的瑤兒會這樣對他。
可是現在,他有些不確定了。眼前的人面容依舊,靈魂是否已經換成了另一個?
“王爺,來,妾敬您一杯。”
胤禛脣角含着笑,想也沒想,端起酒杯與年馨瑤的輕輕一碰,然後一乾而盡。
他事先吃了解藥,這點迷藥根本對他毫無作用。
年馨瑤爲他夾了些水晶肘子,殷切地望着他說道:“王爺,今日妾親自下廚,快嚐嚐妾做得好不好吃?”
胤禛一愣。年馨瑤十指不染陽春水,幾乎不會廚藝,也從來沒有正經學過。今日爲了要殺他,倒是下足了功夫。他百感交集,那水晶肘子吃在嘴裡形同食蠟,一點滋味也品不出來。
這時,年馨瑤又斟滿了第二杯酒。
“妾嫁進王府,一直得到爺的寵愛,妾萬分感激,這一杯,妾先幹爲盡。”
這是在做最後的道別嗎?胤禛不敢再想,直接將酒倒入口中,竟然覺得有些暈乎。
怎麼會?他明明吃了解藥,怎麼還會被迷暈?
他晃了晃身子,最終還是抵擋不住那一陣陣的頭暈,身體不支,趴在了桌子上。
很好,真是幹得漂亮。胤禛苦笑着,也不知道自己這般清醒着,是錯還是對,又或者他根本就不該吃下解藥,應該在無知無覺中終結一切纔對。
這一刻,他的心也放鬆下來,竟有些自暴自棄。那沒有問明的緣由,也不那麼重要了。
沒有他的暗號,守在門外的侍衛不會進來,自然也發現不了他現在的境況。他百密一疏,竟沒想到年馨瑤爲了要他的命,竟加大了迷藥的劑量。
就這樣也好,死在她手中,爲她與他之間的孽緣畫上一個徹底的句號。
下輩子,各走各路,各過各橋,他再也不想與她相遇了。
年馨瑤見他趴下,也沒什麼反應,自顧自的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她是多麼想喝醉,可是卻一絲醉意都沒有,還是那樣的清醒。
呂湘雲推了推胤禛,見他已經毫無氣力,便蹲下身子從靴子裡拔出一把匕首,遞給年馨瑤,用脣語道:“小姐,該動手了。”
年馨瑤放下酒杯,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逃避,於是顫抖着雙手接過了那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像是接下了一件聖物。
那匕首刀刃鋒利,散發着陣陣寒光,令她幾乎握不住。
呂湘雲瞧她這般模樣,知道她是下不去手的,連忙上前將匕首搶了過來。
“小姐,還是奴婢來吧!”
“不......”年馨瑤尖叫道,卻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就在這時,胤禛似乎恢復了些許力氣,竟然支撐着直起了身子,卻還是全身綿軟乏力。
呂湘雲一見也是傻了眼,來不及考慮其他,放開年馨瑤,就準備奔上前去一刀將胤禛斃命,否則待他喚來侍衛,又會前功盡棄,再無機會。
她的刀尖離胤禛還有約莫二尺多的距離,就見一個人影撞了過來,擋在了胤禛身前。呂湘雲根本來不及收手,那把匕首直直地送進了那道人影的心窩裡。
年馨瑤只覺得一陣劇痛,身體一軟便倒在了胤禛身上。
她看見他震驚的眼神,似乎對這一切都不可置信。
沒錯,她一開始就打算這樣,用自己的性命來祭奠亡故的母親和族人,用自己的性命來償還胤禛對她的愛意。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也是她唯一能夠做到的。
她本以爲胤禛不會看到她死去的樣子,卻沒想到,那迷藥在關鍵時刻竟然失去了作用。
她仰望着胤禛,想對他笑一笑,卻痛到根本扯不動那僵硬的嘴角,唯有淚水不受她的控制,從眼眶中滑落。
她如同失去水的魚,張着嘴急促地呼吸幾口,漸漸的也緩和下去。
她嚅動着嘴脣,發不出任何聲音,卻說了一句話,她相信胤禛是看懂了,因爲他的臉上已經爬滿了淚水。
她說:“我愛你。對不起。”僅僅這六個字,卻費盡了全部的力氣。
接着,她的目光渙散,胤禛在她眼中漸漸模糊,最終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這個變故來得突然,不單是呂湘雲沒反應過來,就連胤禛也傻了一般,瞪着趴在他腿上已經無聲無息的年馨瑤,什麼反應都沒有。
門外侍衛聽不到屋內的動靜,早有懷疑,衡量再三,悄然推門一看,卻發現是這樣的情景。
只聽見他大喝一聲,飛身撲向呂湘雲,直接將她按倒在地。
呂湘雲完全沒想到年馨瑤竟然會如此,情願放棄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胤禛。而刺入她心口的那一刀還是自己所爲,這叫她如何對得起師父,他的女兒,他僅存的親人竟然死在她的手裡。
這個打擊令她迅速虛弱萎靡,她被侍衛死死壓在地上,一點反抗都沒有。
侍衛的大喝驚動了屋外其他人,紛紛奪門而入。
高無庸見到屋內情景,簡直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胤禛呆若木雞,眼神絲毫沒有離開過年馨瑤半寸。而年馨瑤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她那身月白色的旗裝,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太醫,快去請太醫。”高無庸驚聲尖叫着,迴盪在整個青漣閣中。
接下里便是一片混亂。
呂湘雲被五花大綁關在暗房中,心如死灰。
她知道他們給年馨瑤請了太醫,可是她也知道,年馨瑤必死無疑。
那把匕首是師父尋來的寶物,名家鍛造,削鐵如泥。而她當時的動作既狠又準,絲毫沒有手下留情。
年馨瑤的身子那般柔弱,如何頂得住這一刀的傷害?
呂湘雲在暗房中痛哭出聲,自己幾乎也不想活了。是她害了年馨瑤,是她害死了師父最後一個親人,她唯有以死謝罪了
可惜,在胤禛沒有發話前,侍衛們絕對不會允許她有任何損傷,爲了以防她咬舌自盡,往她嘴裡塞入了一團布巾。
此時的胤禛也陷入了癲狂之中。
他恢復了些許力氣,卻摟着年馨瑤怎麼都不讓人碰觸。
已經下朝回家的太醫院判得了消息,忙帶着幾個不當值的太醫匆匆趕來,卻只能蹲在二人周圍,一邊勸着胤禛,一邊查看年馨瑤的情況。
胤禛聽不到任何話語,看不到任何人的舉動,他的眼中只有年馨瑤,耳邊只有她那句無聲的話語。
我愛你,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