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到雍親王府門口,年玉瑩下車時踉蹌了一下,還好年馨瑤留意着,纔沒有摔下去。
十三阿哥瞧着心疼,無奈自己腿腳不便,竟不能護在她身旁。
“多謝王爺相送,只是民女想回自己家中,就不叨擾王爺和側福晉了。”年玉瑩身子虛弱,一道開釋的命令反倒令她的精神迅速衰敗下來。
無望中,她能堅守信念,陪在十三阿哥身邊。可如今,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留在他身邊的理由。
“爲什麼?”十三阿哥不顧腿腳疼痛,快步挪到她身旁,抱着她不肯放手。
她將頭撇到一旁,淡淡道:“十三爺已經沒事了,您家中妻兒一定也得了消息,正等您回去團聚。我們就此別過吧!民女也要趕着回去侍奉父親。”
“在養蜂夾道,咱們不是好好的,爲什麼一出來反而不一樣了?”十三阿哥不解,急得臉色漲得通紅,喉嚨異常沙啞。
年玉瑩轉過身,目光終於落在了他臉上。
“從來都是一樣的,民女感激十三爺多年照顧,得此機會報答,如今已經兩清,實在無須糾纏。”她說完,輕輕掙脫開他溫暖的懷抱,退回到年馨瑤身邊。
“王爺,請恕民女無狀,能否請側福晉陪民女回家?”她用盡了全身力氣說完這些話,若沒有依靠,實在無法走回去。
胤禛看了她一眼,又轉頭去看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沉默着,只是雙手握拳攥得死死的,無法相信年玉瑩這突然的轉變。
年馨瑤唯恐現下糾纏對兩人都沒什麼好處,輕輕扯了扯胤禛的衣袖,眼中帶着哀求。
胤禛暗歎一聲,伸手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僅一會便鬆開,轉而扶住了十三阿哥。
“坐馬車去吧。”
年馨瑤還沒來得及應聲,年玉瑩垂着頭對胤禛和十三阿哥行了一禮,道:“不必了,這裡離家不遠,走過去便是了。”
說完,她立刻轉身,這纔將眼中的淚珠落在了暗處。她深呼吸一口,打起精神向前走了第一步,年馨瑤緊緊跟隨其後,兩姐妹互相扶持着,在夜色中緩緩前行。
其實,哪裡還有家,石明卜已死,那座房子空置下來,已經許久沒有人煙了。
年馨瑤沒有說,胤禛也沒有提,皆是怕年玉瑩更加受不了,當場昏過去。若是她有什麼意外,只怕十三阿哥也會就此崩潰。
“玉瑩,求你別離開我。”十三阿哥朝着兩姐妹前行的方向喊道。他的喊聲令年玉瑩腳步一頓,復又堅定的往前走去,連頭都沒有回。
十三阿哥黯然,雙手不住的顫抖,問身旁的胤禛:“她可是嫌棄我成了瘸子?”
“怎麼會?只怕也是一時想不開,待瑤兒開解開解再說吧!”
胤禛料到這一夜對於年玉瑩來說也是一個不眠夜,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趁着十三阿哥不注意,吩咐高無庸派人去請大夫候着,並讓青漣閣的丫頭趕去伺候。
佈置完一切,他扶着十三阿哥回到府中,安排他在外院廂房睡下。
他走出廂房,望着頭頂的月亮,心裡一點喜慶的心情都沒有。前路茫茫,他們所要面臨的險阻還非常多,也不知道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安寧下來。
還好,還好十三弟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步行回到石明卜原先住的那座房子,年玉瑩望着裡面漆黑一片,忍不住問道:“爹爹身體可還好?”
一路上年馨瑤忍得辛苦,現在聽她如此一問,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頓時抱着她痛哭起來。
“怎麼了?小聲些,莫要吵醒爹爹了。”年玉瑩不解,撫着她的頭髮問道。
年馨瑤又哭了一陣子,徹底發泄出心中的委屈及憤恨,這才拉着年玉瑩走入之前她住着的屋子。
屋子裡沒有生起炭火,有些寒冷,年馨瑤親自動手從櫃子裡搬出棉被,裹在年玉瑩身上,爲她驅寒。
年玉瑩掀開一邊,拉着年馨瑤一起裹着,就像回到了小時候,姐妹倆相伴相依的時光。
身子漸漸暖和了一些,年馨瑤這才訴說起這些年發生的事情。說到石明卜和小格格的死,年玉瑩也是淚流滿面,更加緊地依偎在年馨瑤身旁。
“姐,爹爹的仇,我一定要報。”她將所有的苦痛都歸結於年羹堯,若不是他,也許自己的人生會更加簡單幸福。
年玉瑩的性子不似她那般倔強,只是緊緊拉着她的手,勸道:“往事不可追,多想無益,還是過好現在的日子更加重要。復仇那是男人的事情,王爺也答應你了,就將這件事交給他來處理吧!”
“可是……”年馨瑤還想反駁,卻看見年玉瑩黯然的目光已經不知道遊離到了哪裡。
今日的她也是滿心傷痕,回絕十三阿哥的深情對於她來說是件生不如死的事情,可偏偏她做到了,還如此的堅定。方纔當着他的面,她不敢哭,現在與妹妹獨處在黑暗中,淚水終於控制不住,竟比方纔落得還要洶涌。
“姐姐,你真的不願意和十三阿哥在一起了嗎?”方纔年馨瑤就想問她,只是那會兒她又如何會說真話。
年玉瑩哭累了,整個人依靠在年馨瑤身上,聲音疲憊:“我這個樣子,再也照顧不了他了,留在他身旁又有什麼用呢?他府裡那麼多人,每一個都比我對他有用,我又何苦讓自己陷入那樣尷尬的境地。”
她閉上了眼,繼續說道:“瑤兒,嫁給皇子很辛苦,這一點你應該深有體會。王爺那樣愛你,卻還是護不了你的周全。而我,根本忍受不了這麼多的變故,我沒有你那麼堅強。如果嫁給他卻要承受你這樣的經歷,還不如就到此爲止,至少在彼此的回憶裡,這份真情實意能夠保存得長長久久,永不忘記。”
年馨瑤無力再勸,這是血淋淋的事實,是她已經經歷過的一切。若不是明白十三阿哥對姐姐的感情,此刻的她一定會反對姐姐也嫁入帝王家。
片刻安靜,呂湘雲領着一干人等趕了過來,帶來了許多必需品。
屋子裡升起了炭盆,幾個粗使丫頭輕手輕腳地清理着屋中的灰塵。年玉瑩已經躺倒在收拾乾淨的牀上,高無庸請來的大夫正在替她診脈。
“大夫,我姐姐如何?”見大夫收回手,年馨瑤迫不及待地問道。
“夫人是否小產過?她如今氣血雙虧,若不好好調理,時間長了,只怕會傷及性命。”
年玉瑩默默聽着,沒什麼反應。那個孩子,她還沒感覺到它的存在,就失去了。她不敢讓十三阿哥知道,即便鮮血染紅了衣裙,也只是默默收拾掉,繼續挑水做飯,悉心照顧十三阿哥。
她的身子也就是從那時起,變得脆弱不堪,只能夠勉強堅持着不倒下去。
“姐姐,這是真的嗎?”送走了大夫,年馨瑤坐在牀邊,不可置信地問道。
年玉瑩一笑:“咱們姐妹孩子緣都薄,我已經想通了,只希望瑤兒你能夠擁有一個平安康健的孩子,我這個做姨娘的能夠看着他好好地長大成人,這便足夠了。”
這句話又引出了年馨瑤的淚水,只是她很快就抹掉了,“我相信我們都會有自己的孩子,都能夠陪着他們長大。”
年玉瑩依舊笑了笑,滿心疲憊,很快就睡了過去。
年馨瑤從屋裡出來,就瞧見胤禛站在院子裡,漫天飛雪已經將他周身披上白白的一層。 他望着她,目光閃爍着如天上的星子。
她突然疾步奔了過去,撞入了他的懷抱,聲音哽咽:“王爺,我們都要好好的。”
胤禛抱着她,點了點頭:“嗯,我們都會好好的。”
留下呂湘雲照顧年玉瑩,年馨瑤跟着胤禛回到王府中。路過十三阿哥暫住的廂房,兩人瞧見房中有燈光,一道人影印在窗戶上,一動不動,就那樣端坐在那裡。
年馨瑤想要進去,卻被胤禛拉住。“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第二日大早,準備上朝的胤禛在門口遇見了一身整齊的十三阿哥。
“皇父特赦,怎麼說,我也要去謝恩纔對。”他又恢復了從前的灑脫,絲毫不在意腿腳不便,倚在門板上,臉上滿是嘲諷的笑容。
胤禛看了他好一會,知道自己的勸說未必會有效,只好轉頭吩咐高無庸備好馬車,兩人一同乘在馬車上,晃晃悠悠往宮門行去。
“玉瑩她……還好嗎?”馬車中,十三阿哥乾澀地問道。
“不算太好。大夫說因爲之前小產沒有好好休養,導致身體敗壞得厲害,若不好好調理,只怕撐不了幾年。”
隨着他嘴中吐出的每一個字,十三阿哥的眼睛越瞪越大,整個人僵硬起來,沉浸在震驚中。他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握成了拳,幾乎將手中的布料碾碎。
很快,他又頹廢下來,虛脫一般靠在馬車後壁上,“我竟然不知道,她有過咱們的孩子。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胤禛拍了拍他的手,沒有再說什麼。這些話是年馨瑤告訴他的,他想十三弟有權知道。至於他要如何去做,那便不是自己能替他做決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