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馨瑤終是支持不住,昏倒在廉親王懷中。
“太醫,太醫怎麼還沒到?”他稍有些急切地呼喊着。
背後鴉雀無聲,令他非常奇怪,一回頭,就見胤禛正看着他們,雙手捏成了拳。
他慌忙將年馨瑤放下,退後幾步跪下,高呼:“啓稟皇上,臣找到貴妃娘娘了。”
胤禛沒有說話,也不理會他,眼睛死死盯着年馨瑤,半晌,才走過去,親手將她抱起。
他從她手中接過那枚精緻的玉墜兒,路過廉親王時,當着他的面將玉墜狠狠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廉親王垂着頭,沒有反抗,雙手卻在不停地顫抖。那是他額孃的遺物,就這麼被胤禛毀了,令他的恨意更深幾分。
坤寧宮前火光重重,剛纔找到年馨瑤的消息傳到大殿,所有人都跟着胤禛趕了過來。只是進入偏殿時,衆人識相地留在了外面,故沒有看到廉親王與年貴妃相擁而泣的畫面。也幸虧如此,否則明日整個京城都會散佈出不堪的謠言。
擔驚受怕半宿的年馨瑤倒是睡得不錯,一直睡到晌午才醒了過來。
胤禛事忙,大年初一還要接受各國使臣的朝拜,還有許多繁瑣的儀式,想必也是不會太早來翎坤宮探視。烏喇那拉舒蘭倒是一早就守在她身旁,直到現在還未離開。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年馨瑤一睜眼就見到烏喇那拉舒蘭,忙起身跪在牀上,行禮道。
她才說了一半就被舒蘭阻止了,親手扶着她在牀上坐好,嗔怪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行這虛禮。”
年馨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皇后娘娘擔心,是臣妾的罪過。不知綁架臣妾的黑衣人抓到了沒有?”
“沒有,皇上派人搜遍了皇宮,並沒有發現可疑的黑衣人。”
年馨瑤嘆了口氣,“也不知是什麼人,將臣妾置於水缸中,難不成是想跟臣妾開個玩笑?”
當然不會是玩笑,她心裡明白,那些人是想將她凍死在水缸中,真是殺人不見血的良計。可惜,將她打暈的那一擊缺了點力氣,她過早地醒了,又正巧廉親王帶人尋找過來,她才得以獲救,運氣着實不錯。這兩者若是缺少了其中一個,她必死無疑。
“你也別放心裡去,好在現在轉危爲安了,好些調理調理身子纔是正經事。方纔太醫已經來瞧過了,說你受了寒,最近還是不要外出得好。”烏喇那拉舒蘭細緻囑咐着。
年馨瑤忙擺手:“那怎麼行,臣妾每日還要去皇后娘娘宮裡請安呢!”
舒蘭面色一沉:“咱們相處十多年,你還不知道本宮的脾氣嗎?你就好好在這翊坤宮裡養着,免你請安便是了。”
“是。”年馨瑤感激,垂頭答應下來。
烏喇那拉舒蘭並沒有在翎坤宮用午膳,又囑咐了幾句就離開回自己宮裡去了。
年馨瑤喝了些清粥,也是沒什麼胃口,才舀了幾勺子就放了下來。呂湘雲勸了半天,她只是搖搖頭,無奈地吩咐小宮女將膳食端了下去。
“扶柳如何了?”她沒忘記昨夜陪着她的扶柳,想必比她傷得更重些。
“已經有太醫來看過了,說是沒有別的外傷,只是躺在冰天雪地裡凍得夠嗆,但現在也緩過來了,娘娘您就放心吧!”
呂湘雲說完,又懊惱起來:“早知道就不離宮居住了,若是奴婢和扶柳一同陪在娘娘身邊,那些個賊人怎麼可能就這樣將娘娘帶走了。”
年馨瑤捂着嘴笑了笑:“你若不回去,無雨該告狀告到皇上那去了。”
“他敢!”呂湘雲已嫁作人婦,卻不改少女時的霸道爽快。
兩人笑了一陣子,呂湘雲這才猶豫地開了口:“聽說昨夜裡廉親王被皇上訓斥了。奴婢覺得奇怪,不是廉親王找到娘娘的嗎?皇上爲何還要訓斥他?”
她不提還好,一提,年馨瑤馬上變了臉色。
她怎麼能忘記她恢復記憶的這個事實,怎麼能忘記自己負了廉親王。她伸手去掏一直戴在脖子上的玉墜兒,卻什麼也沒有摸到。難道昨夜已經還給廉親王了嗎?她驚嚇過度,有些記不清了。
到底還是有緣無分,若是當初沒有受傷,沒有失憶,此刻的她就是廉親王側妃,還是居住在宮外,而不是這個危機四伏的皇宮內苑。若是如此,她會不會愛上廉親王?又會不會經受這麼多的苦楚?可惜她沒辦法回到過去,沒辦法重活一遍,這些也都不過是種假設。她並沒有後悔愛上胤禛,可是這樣深刻的愛帶給她的卻是滿心傷痕。
“娘娘,您在想些什麼?”呂湘雲見年馨瑤發着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問道。
年馨瑤回過神來,終是將關於廉親王的一切揮出腦中。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即便是她又重新想了起來,那又如何?已經毫無意義了。
“昨夜本宮昏過去了,是廉親王送本宮回來的嗎?”
呂湘雲搖了搖頭,道:“不是,是皇上從坤寧宮偏殿一路將娘娘抱回來的。”
仿若五雷轟頂!
年馨瑤面上有一絲慌張。是他抱她回來的,那他是什麼時候趕到坤寧宮的?她窩在廉親王懷中哭泣的畫面,他看見了嗎?他會誤會嗎?
一連串的問題傾瀉而出,擊得她措手不及。
不容她繼續胡亂猜測,門口有宮女通報道:“娘娘,年大人求見。”
過年之前,年羹堯回京述職,這還是他在胤禛登基後第一次在京城亮相。他自認爲是輔助胤禛登基的大功臣,竟然讓官員在城門口迎接他的迴歸,並對他行跪拜禮。這等囂張跋扈,胤禛知道後不過一笑,面見時還對他噓寒問暖,並下賜了不少珍品。這些令年羹堯更加得意,頓時覺得自己就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股肱之臣。
年馨瑤不想見他,卻不能不見,只好靠在牀上掖好被子,示意呂湘雲去將年羹堯請進來。
“妹妹,近來身體可好啊?”
年羹堯進門,並不問安,就這麼大喇喇地坐到了牀邊。
年馨瑤臉色一沉,指責道:“二哥始終爲臣,怎可如此無禮?”
她這一說令年羹堯萬分尷尬,還在笑着的臉瞬間就變了顏色。他盯着年馨瑤,慢吞吞地站起身來,退後幾步,一撩衣袍跪了下來,問安道:“臣給貴妃娘娘請安,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這句話咬字極重,彷彿賭氣一般。
“二哥無需多禮,妹妹只是提醒二哥莫在皇上面前失了禮數纔好。”
“是。”年羹堯垂頭,沒有讓人瞧見他臉上的陰鬱。
他覺得年馨瑤已經與往日不同了,那個時常粘着他的小女孩轉眼就變成了後宮舉足輕重的貴妃娘娘。
是年齡的增長令她如此嗎?應該不是。
是王府之中的爭鬥嗎?這和他似乎也沒什麼關係。
那還有什麼是他沒想到的原因?
有,的確有。那便是他至今都無法確定的一件事,年馨瑤到底知不知道石明卜是他殺的,究竟知不知道他們苗寨一百多口人命都是因爲他的好大喜功而喪失的。
唯有這一點能解釋年馨瑤的轉變,她瞧他的眼神不再是眷戀,而是漠然中匿藏着深深的恨意。
認識到這一點,年羹堯有些膽戰心驚。他不動聲色地坐在呂湘雲端來的圓凳上,手指撥着茶杯的蓋子,掩蓋住自己的這種慌張。
年馨瑤知道了,卻沒有告訴胤禛,自己也沒什麼行動。她依舊是年家的幼女,完全沒有因爲身世的秘密而改變什麼。
這次回京他還有個意外的發現,他瞧見十三阿哥的一個側福晉竟然和年玉瑩長得一模一樣。
他已經有些亂了,他發現這對姐妹漸漸離開了他的掌控,再不將他當回事了。
如此一來,便沒了寒暄的興致,他放下茶杯,正準備告辭,年馨瑤卻在這個時候開了口。
“之前送給侄子的金鎖片,他可還喜歡?”
年羹堯放下杯子的手還沒鬆開,直接將杯子砸在了小几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他擡頭,看見年馨瑤在笑,可那笑容在他眼中萬分可怖。在那一瞬,他終於確定了,年馨瑤心裡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他是她的仇人,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
“二哥怎的這麼不小心?二哥現在可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何能這樣沉不住氣呢?未來的路還很長呢!二哥還是小心爲上的好。”
年馨瑤的話明裡聽着像是好意勸慰,可是聽在年羹堯耳朵裡卻是一種警告。
她在警告他,她現在已經擁有了力量,能夠爲家人報仇雪恨了。
年羹堯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恢復了平靜。
年馨瑤所仰仗的也不過就是胤禛而已,而胤禛需要他爲大清衝鋒陷陣,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女人的私怨而要了他的命?
所以,年馨瑤的警告在他耳朵裡又變成了一個可笑至極的笑話,真是自不量力。
他頓時恢復了從容,站起身,向年馨瑤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