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仙館燈已經熄了,可皇后鏤月開雲殿的燈火一直通明到夜半時分。
宮女翠羽躬身徐行到皇后身邊,跪坐下來,勸慰道:“娘娘,夜色深了,您早些歇息吧。”
皇后正一顆顆撿着佛豆,她輕聲道:“本宮沒事兒,今兒不是十五,皇上愛去哪兒去哪兒!”
翠羽忙道:“剛纔底下回報說,萬方安和殿也沒熄燈呢。”
皇后聽了,頓時嗤笑了一聲,“嫺妃的確該睡不着了!她費盡心思拉攏了林貴人去她宮裡,可頭一個晚上,皇上沒翻林氏的牌子,反倒是去了舒妃哪兒!嫺妃怕是要懊惱死了吧?”
萬方安和殿。
嫺妃的確沒睡,不但她沒睡,還叫把剛剛搬進西配殿居住的林倩如給叫了過來,“今日是舒妃手段厲害,以後日子還長遠着呢!”
林倩如那嬌媚的臉上透着濃濃的不甘之色,舒妃的確貌美,可她自詡容貌並不遜色舒妃!皇上也是見過她的,怎麼頭一晚沒翻她的牌子,翻到去了舒妃宮裡?!
嫺妃打量了林倩如一眼,“不過本宮得細細問問你,你會些什麼?”
林倩如忙笑着道:“婢妾自幼學過古琴,會彈奏數百種琴曲。”
嫺妃微微頷首,便指着裡頭琴案上的那架許久不曾動用的琴,道:“那就撿個你最擅長的曲子,彈奏來聽聽。”
林倩如道:“那婢妾就彈一段瀟湘水雲吧。”說吧,她徐行至琴案旁邊,端正坐了下來,先輕輕用手背豎掃琴絃,不禁讚道:“這琴音清澈如鳳鳴。當真是難得一見好琴。”
嫺妃面帶淡淡自矜之色,“這是南宋古琴綠綺,是當時制琴大師仿司馬相如綠綺琴精心所致而成,價值千金。林妹妹若能彈得一手配得上這名琴的曲子,這琴就贈與妹妹。”
林倩如心中一喜,自是信心十足,便屏息凝神。摘下雙手上的護甲。素手輕輕落在那綠綺古琴上。
飄逸的琴音自她手底下婉轉流淌而出,順暢無比,毫無半分澀滯之感。加之此琴琴音清澈明亮,以此奏曲,更是如虎添翼。
只稍稍一聽,嫺妃便露出滿意之色。這林氏的琴藝的確不是吹噓。
一段琴音終了,嫺妃拊掌道:“曲音碧波盪漾。又有煙霧繚繞之意,林妹妹的琴藝的確一絕!這琴,也唯有林妹妹配用。”
林倩如起身見萬福道:“嫺妃娘娘過譽了,琴藝不過是小道罷了。”
嫺妃正色道:“皇上喜歡琴曲。那琴藝就不是小道了。”
林倩如一聽皇上喜歡琴曲,頓時心中大喜,如此竟是透了皇上所好了。憑他的姿色琴藝,日後何愁不能得寵?
嫺妃微笑着。又問:“除了琴藝,你還會什麼?”
林倩如頓時一呆,便期期艾艾道:“婢妾……讀過幾年書。”
嫺妃瞥了一眼琴案旁邊書桌上的文房四寶,吩咐道:“去寫幾個字給本宮瞧瞧!”
林倩如咬了咬脣,只得低聲稱“是”,慢吞吞走到了書桌跟前,自己添水磨墨,認認真真寫了一張大字,可是卻不敢那過去給嫺妃瞧。
嫺妃皺了皺眉頭,便幾步走上前去,低頭一看,便見上好的宣紙上寫的字竟歪七扭八,粗大丑陋得緊!
“這是什麼東西!連本宮大公主寫得字也比這好十倍!!”嫺妃氣得一把將字給撕了個稀爛。
林倩如滿臉委屈之色,“婢妾父親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只請先生教了婢妾識字罷了。”
嫺妃深深呼吸幾下:“本宮會叫人拿兩本董其昌的字帖給你,你好好照着臨字習練!”
林倩如低聲道:“娘娘,現在練字,是否晚了些……”
“哼!晚了也得練!”嫺妃氣呼呼道,“只怕你還不曉得吧,舒妃可是精通琴棋書畫之人!不但通讀四書五經,一手的董體字更是堪比名家!舒妃還經常陪皇上下棋、作畫,連琴藝,本宮雖然不曾見她彈奏,卻也聽底下人說舒妃很會彈琴!而你,只會彈琴,如何能跟舒妃相較?”
林倩如咬了咬牙,“是,婢妾明白了。”——在聚秀館的時候,就聽說納蘭家書香門第,只是她萬萬沒料想到舒妃竟然精通琴棋書畫四藝!
其實嫺妃真的是誤會了,嚶鳴哪裡會彈琴,只是那次皇帝彈琴,被高氏誤會了,所以纔有那樣的傳言傳出去罷了。
嚶鳴心裡明白,皇帝撇開新人去她宮裡留宿,純粹只是安撫她罷了。果然第二日晚上開始,新人便陸續被翻牌子,擡去九州清晏侍寢了。第一個侍寢的自然是林貴人林倩如,其次是西林覺羅氏和索綽羅氏,基本上是按照位份高低來的。
一個月下來,的確是姿色最佳的林倩如侍寢次數最多,竟有五次之多,而這個月皇帝也只在長春仙館留宿了七日罷了。其次她幾人雖有召幸,卻都未成氣候。
“聽說那位林貴人很會彈琴,皇上昨日去看望大公主,就是被她的琴音給勾住了的?”嚶鳴笑着問道。
半夏點頭:“娘娘引以爲戒纔是,千萬不可大意啊。”
嚶鳴輕輕笑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有個分她的寵,也是好事。嫺妃得意了,皇后的目光纔會從她身上轉移開些。
已經七月裡了,下火般的季節,整個人都懶洋洋地不想動彈,豬妞呼呼大睡,又長胖了一圈。
這一日午後,皇帝來長春仙館,與嚶鳴對弈了一舉。自然還是慘敗,不過輸得多了,皇帝自然也就適應了,稍稍皺了皺眉頭,便叫人收掉了棋盤,也不提覆盤之事,反而道:“貴人林氏……朕想賜她的封號。”
嚶鳴揚了揚眉梢,雖然如今有兩個貴人林氏,可皇帝所知必然是嫺妃宮裡的林氏。而非嘉嬪宮裡那個林氏,嚶鳴笑盈盈道:“林貴人才貌雙全,新人中最得皇上喜愛,皇上想賜封號直接賜了就是,何必跟臣妾說呢。”
皇帝笑着道:“瞧你醋勁兒!朕就是怕你多心,纔跟你說的!朕也不是喜歡她才賜封號的,着實是有兩個林氏。叫起來麻煩!”旋即皇帝滿是寵溺地道:“若是鳴兒不喜歡林氏。朕不賜封號就是了!”
嚶鳴撅了撅嘴巴,“皇上這話說得,倒顯得臣妾容不得人了!”
皇帝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不過是聽她彈幾首曲子消遣消遣罷了!在朕心中,自然無人能與鳴兒相比。”
嚶鳴嫣然一笑,便道:“不知皇上想賞賜什麼封號給林貴人呢?“
皇帝很是隨意地道:“隨便取個就是了,左右只是貴人。尋常封號既可。”旋即,他笑着凝望着嚶鳴。“不如鳴兒幫着隨便想一個好了!”
嚶鳴笑看着皇帝:“真的隨便想一個就好?取不好,皇上可不許生氣。”
皇帝笑呵呵道:“你只管隨便寫來。”說着,便叫底下宮女拿了文房四寶來。
半夏飛快爲她磨好了一硯臺均勻的紫光墨,嚶鳴笑着蘸飽了墨汁。眼珠子骨碌一轉,便寫下了一個“麗”字,“林貴人容顏姣好。這個‘麗’字,自然是再恰當不過了!”——嬪妃的封號。素來不會取那些稱讚美貌的字,都是贊其德行,以表並非以色侍人之輩。所以嚶鳴些這個“麗”字,的確沒安什麼好心。也是想叫人人都知道,林貴人不過就是憑了一張臉罷了。
皇帝卻搖頭了:“嫺妃的閨名,叫‘儷蘭’,雖然是同音不同字,可也該避諱着些。”
嚶鳴一愣,她倒是忽略了這點了,嫺妃原名叫“麗蘭”,後來被該爲“儷蘭”,的確不宜取這個字,只不過皇帝在意的只是避諱,卻並非在這個字上,嚶鳴便安心了,隨即寫下一字,是爲“妍”。
“林貴人自是當得起‘妍姿麗容’四字,皇上以爲如何呢?”嚶鳴嬌媚一笑,眨着眼睛看着皇帝。
這樣的風情一睨,讓皇帝不禁心聲盪漾,嘴上道:“鳴兒選的字,自然是最好的。”
嚶鳴見皇帝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便嬌笑道:“今年新晉三位貴人,論家世門第,林貴人略次一些,可連她都有了封號了,那西林覺羅貴人與索綽羅貴人若不賜封號,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了。”——這邊是嚶鳴所說的,西林覺羅氏的補償。
皇帝忙端正了神色,“西林覺羅氏倒也罷了,可那索綽羅氏……朕選她只爲安慰江浙巡撫德保,她是瑞貴人的親妹妹,鳴兒不是最厭惡瑞貴人的嗎?”
嚶鳴嬌笑道:“臣妾豈是那種不講理的人,索綽羅貴人性情溫和恭順,和瑞貴人不是一種人。”
皇帝聽她如此說,便安心了,豈是這一回選秀的幾人,三大貴人,固然林氏最合她口味,可索綽羅氏那楚楚可人到骨子裡的樣子,也着實叫人心癢癢的,不過礙於鳴兒不喜瑞貴人,所以皇帝才召幸索綽羅氏最少。
“既然如此,鳴兒就能者多勞,再寫兩個字就是了!”皇帝笑着道。
嚶鳴暗暗一笑,正合她心意,便略一忖,又寫下一個“秀”字,“索綽羅貴人溫順秀雅,不如就取一個‘秀’字。”
皇帝微微頷首,表示滿意。
最後一個字,嚶鳴些了個“端”,“西林覺羅貴人端莊優雅,禮儀最好,自然當得起這個‘端’字。”——妍貴人、秀貴人、端貴人,前二人,封號都是贊容貌的,唯獨給西林覺羅氏的是稱讚其德行,自然高下立分。
皇帝自然沒有什麼異議,立刻便叫擬了手諭,叫吳書來去傳旨,並曉諭六宮。
自此,西林覺羅兆慧便是端貴人,索綽羅雲婼便是秀貴人、林倩如便是妍貴人,一下子圓明園行宮裡便有了得封號的三大貴人了,這下子林貴人就僅僅只是林嬌怡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