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澍到底嚥下了未盡之語。
這話他早就稟告過了。即使水性嫺熟的人,毫無準備也很難逃得過那些個深坑。除非奇蹟發生,不然必是葬身於此。落水的人,只會在一里以內。
皇帝搖搖頭,“可能性不大,那就還是有了?”
陳澍心中一嘆。他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正在家裡喝茶,被突然闖進的兩個御前侍衛從椅子上拎起來,一路飛馬狂奔到這兒,之後便被告知河裡掉下去人了,需要用到他的本事救人。
但從皇上的態度,他也猜得出,是緊要之人。
原來……
皇上面對這樣的事,亦是和百姓一樣,不願接受現實,寄希望於幾乎虛無的可能。
心中一閃念,陳澍嘴上答道:“回皇上的話,下游一里多,河底有一處漩渦,連通地下河,地下河又與其它水系相連……最近的出口在二百里外……這個時節,河面也是封凍的……”
他結結巴巴的說完,便縮在一邊,不敢出聲。沒人能屏住呼吸游出二百里,何況那地下河據說水流十分湍急、地形地勢複雜不明。游出去又如何?還是在冰層下邊。
若是真被河水衝到漩渦那兒,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河水卷着繞過漩渦,繼續往下游去,連憋帶凍,必死無疑;二是被吸進漩渦,進入地下河,一樣是個死。
這只是應付皇帝的說法罷了,沒誰能在落入冰河後,活那麼久的。
最大的可能是,在到那漩渦之前,人就已經死了。
皇帝卻是眼神一亮,若有所思。
“陳澍,那地下河的出口具體在何處?”
“回陛下的話,在保定府,俗名叫野草甸的一處甸子上。”
“你準備一下,立刻帶人前去。”
“臣遵旨。”
皇帝又下令,命人沿着各河流搜尋,看有無冰面被打破的痕跡。
皇帝專注於尋找唐果的下落,京城裡的消息靈通人士,紛紛蠢蠢欲動。
儘管嚴格封鎖消息,但南苑那麼大陣仗兒,總有風吹草動被人偵知。
“究竟是什麼事呢?十四已四、五天沒個信兒了。聽章佳氏說,十三也沒個消息。”德妃轉着佛珠,跟吳嬤嬤嘮叨。
“佟佳貴妃傳話說是跟着皇上到遠處行獵了。南苑方圓一百來裡,一時傳不回信兒也是有的。”
“我瞧不像。佟佳氏那兒是打探不出來的,納喇氏那邊有什麼動作?”
“主子,惠妃娘娘一切如常。”
“嗯……”
同一時刻,惠妃驚疑不定。
“胤褆這幾日都早出晚歸?什麼樣的高人讓他這麼恭敬?”
“回主子的話,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善曉陰陽,能預知凡人時運。”
“當真?”
“主子,奴才也是聽外頭的人說的。”
“毓慶宮那邊……”
“聽咱們的人說,太子每日處理政務,甚是忙碌。再有,心裕這幾日天天進毓慶宮。可咱們的人近不得跟前兒,打探不出什麼事。”
“心裕?索額圖‘病了’,就讓他弟弟來?有什麼圖謀還是套近乎?”惠妃琢磨不出,遂道:“嬤嬤,你傳話出去讓胤褆老實點兒。往年皇上可沒在南苑待這麼久。說是到遠處狩獵……我總覺着,出事了……”
宮裡宮外衆人的反應,自有人一一記下。
皇帝一邊尋唐果,一邊分析方方面面的情報。
是什麼人策劃此事?暫時沒有頭緒。更不用說從中得到唐果下落的線索。
這是他平定三藩之後,所面對的最危險的一次刺殺。
太自信了……
但震驚、迷茫、痛苦過後,他越來越有一種強烈的念頭:唐果肯定還活在世上!
“果兒……”
你要好好的……
唐果感覺很不對。
彷彿在冰天雪地裡,光着腳測試800米一樣。
明明已經繞着操場跑夠兩圈,爲什麼還不能停下呢?
很冷,很累,很……
唐果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
似夢似幻,寒意卻十分真實。尤其是足踝,徹骨的冷。
這是噩夢吧?
快點兒醒醒!
唐果!
快點兒醒醒!
渺茫之間,唐果努力喚醒自己。
慢慢睜開眼睛,唐果最先看見的,是滿天的星星。
她有些神志不清,完全想不起關注自己的處境。
一動不動,恢復片刻之後,唐果終於清醒一些了,眼睛也適應了黑暗。
支撐着坐起身,藉着月光,往四周看了看。
天高地廣,曠野荒灘。
這是什麼情況?
做夢嗎?
唐果手撐地站起來,清晰的感受到腿上傳來的涼意。
摸索着低頭去看,左腳上短靴的帶扣開了,靴子掉落大半,足踝露在外面。
這靴子是唐果按照前世見過的樣式,畫出來讓人做的。虧得師傅手藝好,唐果畫技那麼差,人家自由發揮,做出來的鹿皮靴子讓唐果眼前一亮,帶扣是金鑲寶石的,奢侈又漂亮。
“難怪這麼冷……”唐果嘟囔着把帶扣扣好。
站起身來向各個方面細看。身後不遠處似乎是座小山,左手邊有一條封凍的河,白色的冰面,在月光下分外顯眼。
我這是在哪兒啊?
一陣寒風呼嘯而來,野草叢發出可怖的聲響,風裡夾雜着塵土,唐果嚇得心一翻個,反射性的拉緊衣服,低頭閉眼。
待這陣風過去,她完全清醒了。
上午的時候……
河面塌了?
玄燁沒事吧?
我記得我很用力的推他……
好像把身體裡所有的力氣都用上了……之後便全身乏力,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很累很累……
我好像看見他到了岸邊……
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呆立半晌,臉上的冷意讓唐果回神。
很久沒哭過,她快要忘記流淚的感覺了。
抹去淚水,唐果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
一個人……
孤身在野外?
唐果這會兒纔想起來害怕。
“玄燁……玄燁……”唐果低低的叫了兩聲。
自己也知是徒勞無功。
眼淚又流下來了。
寒風割面,唐果懷疑眼淚凍成了冰。發半天愣,自己擦了眼淚,想眼下咋辦。
搞不清楚狀況,出了啥事、自己咋來的、這是啥地方……一概不知。
曠野無聲,只有狂風凜冽、荒草窸窣。
唐果越發的恐懼。
人都是這樣,在黑暗中總感覺背後有危險存在。尤其是在悉悉索索的聲音不停響的情形之下。
唐果也是。
她身上抖得厲害,頭髮根發乍,牙齒不受控制的上下相擊。仗着膽子迅速回身,空無一人。
剛纔的身前變成身後,明知什麼都沒有,照舊害怕。
唐果雙手握緊,這才發覺還帶着狐皮手套。那是用皇帝親手打來的白狐皮做的。
柔軟的觸感讓唐果理智回籠。
鎮靜!鎮靜!
這會兒沒誰能幫你!
僵硬的轉着身子,再向四周細看,辨別了一下風向,唐果深一腳淺一腳的奔那座小山過去了。
在山腳處找了個避風的所在,唐果把自己縮成一團,坐下了。
她要理理思路。
據說北京附近的銀狐洞地下河只有一公里多?而且華北只發現那一條地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