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好沒辦法。
阿爾斯楞負重多多、大步流星、百無禁忌的一路衝過破橋。
破橋搖晃着抗議了幾把就算完事,繩子沒斷、木頭也沒折。
阿爾斯楞找了塊空地把弘暉放下,又把肩頭上的鄂倫岱往地上一拋:“行了,過來啦!”
鄂倫岱、弘暉:昏頭腦漲中。
等這兩人從魂飛天外狀態清醒過來,再看阿爾斯楞,這個氣!
個缺心眼兒的!居然喝上了!還吃牛肉乾!
喂!留點兒!
好在弘暉和鄂倫岱都挺靠譜兒,倆人第一時間把注意力從牛肉乾轉移到破橋上:“快把橋毀了!阿爾斯楞,別喝了!”
“啊!對呀!還有這事兒!”阿爾斯楞站起身,抽出腰刀奔橋那兒去。只要幾刀下去,三人就安全了。
刀舉起來剛要砍,“小心!”
馬蹄聲響,連着好幾支箭射過來,阿爾斯楞往後疾退,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才躲開飛箭。
三人往對面看,就這麼一工夫,人家的四名前鋒已到了橋對面。翻身下馬,三人持續往這邊射箭,另一個已上了橋。那人不敢像阿爾斯楞一樣飛奔,一點點試探着往前走,給弘暉三人留了一點兒逃跑的空隙。
弘暉三人這才叫樂極生悲。順利過橋的喜悅剛享受那麼一小會兒,誰知大喜之後是大窘。
這會兒便是有誰豁出命不要,想要衝過去毀橋,都未必能成功。那三人俱是強弓硬弩,箭射得又快又準,壓得弘暉三人根本不能上前。
“快退走!繞過那塊山石,退到山洞裡去!洞口小,咱們還能撐一會兒!”鄂倫岱大聲道。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人家想活捉還行。不然的話,對方不用進洞,只要堵住洞口或者用火攻,己方三人不投降就只能在裡頭等死。
可事已至此,也只好這樣了。
三人被人家越來越多的飛箭壓制,只能壓低身子匍匐前進。心裡都明白,怕是逃不過去了。
“喀喇!”
“啊!”
聲音太慘烈,嚇得弘暉身上一抖,下意識的轉頭往聲音來源處看去——
橋從中間斷開了。
夜幕降臨。
營地裡,弘皙勉強吃了點兒東西,等到晚上十點,仍舊沒有弘暉的消息,被唐果連哄帶勸的,回帳篷睡覺了。
“皇瑪嬤,您說弘暉現在有沒有地方住,有沒有牀睡?”
小傢伙閉上眼睛半天,唐果以爲他睡了。剛想起身離開,聽弘皙來了這麼一句。
唐果心中刺痛,輕輕拍着弘皙,琢磨着怎麼回答纔好。
半晌方道:“我想,應該沒有吧。男孩子,總是要吃些苦,才能慢慢長大……”
沉默一會兒,弘皙道:“皇瑪嬤,其實這份兒苦應該孫兒去受的。那天在德妃皇瑪嬤那兒,弘暉有意無意的隔開孫兒和丹珠,現在想想,可能他發覺了什麼也說不定。”
唐果有幾分訝異,想了想,道:“倒未必是發覺有異,不然他肯定叫侍衛了。也許是弘暉不喜歡丹珠的行事作風,直覺不能讓她接近你,所以有意識的保護你。你們兄弟自來要好,若你是他,想必也是一樣的。說到受苦,你這幾日吃不下、睡不好,每日擔憂傷感,不也是在受苦麼?你和弘暉雖然不在一處,可也算是同甘共苦了。別多想了,睡吧。興許明天,就有弘暉的消息了。”
“嗯。”
從弘皙帳中出來,唐果心裡煩亂,帶着人在營地中緩步慢行。
整個營地氣氛都比較壓抑。各處靜悄悄的,人人小心,輕易不發出聲音。只德妃營帳那裡比較忙亂。
德妃病了。
裡裡外外煎藥、服侍的人不少。
德妃先前還挺着沒言語,結果接近晚飯那會兒突然昏倒。眼下胤禛已趕過去侍疾了。
唐果看着來往奔忙的宮女太監,微微嘆口氣。
何苦來?
若不是德妃算計來算計去,即便弘暉難逃一劫,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她這個親祖母成了主要責任人。
想起皇帝那天說的話,唐果只覺心中索然。皇家的事,好沒意思!親母子尚且如此,何況其他?
說起來,那丹珠小妞兒還能與唐果久聞大名的一位名人——年羹堯扯上關係。
丹珠的長嫂,正是輔國公蘇燕的長女,輔國公蘇燕是原和碩親王阿濟格的四世孫,他和他的家族早已沒落,遠離權力中心。但曾經顯赫一時的權相明珠,卻是阿濟格的女婿。
憑着這層關係,由明珠牽線搭橋,去年年底,蘇燕的次女嫁給了政壇新秀年羹堯做繼室。年羹堯原配夫人納蘭氏,本是明珠的孫女,前年病歿了。
明珠看好年羹堯,不願意斷了這門親戚,年羹堯也不想跟明珠疏遠,倆人一拍即合。
德妃最初的謀劃其實真不錯。她覺得,少年皇子若想在朝上站穩、發展壯大,沒人扶持是不行的。可也不能太明顯。
丹珠的堂姑母塔娜與她有舊,倆人結個親,就比較自然了。若是將那丹珠弄進十四皇子後院,無形中,胤禵便與喀爾喀的六公主、六額駙、明珠一夥兒、年羹堯一系有了聯繫。近水樓臺先得月,怎麼也能佔些便宜。
籌劃得挺好,可惜,丹珠那做派,實在是讓德妃看不上。
但就像烏爾吉嬤嬤說的,她未來如何不能讓心愛的小兒子納了這種女人,可又舍不下丹珠身後的資源。
所以德妃沒少動腦筋。跟她那好朋友塔娜親近,一是多探聽些消息,好制定計劃;再就是希望塔娜的出現,能讓皇帝想起二十來年之前跟她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當然,如果能順便噁心唐果一把就更好了。
皇帝把弘暉交給了唐果,反而把她這個親奶奶丟在一邊,德妃心裡老不痛快了。有機會小報復一下,爲何不做?會見老朋友不犯說道兒,唐果自己查到什麼,與她何干?
很快德妃便有了定計。小兒子不能納,大兒子接收不就得了?嗯,大兒子煩這丹珠,可丹珠好像刻意往他身邊湊,這可不錯!
德妃決定在後頭推一把。她盤算好了,只要她大兒子和丹珠有了說不清楚的事兒,到時候她便以與丹珠堂姑母塔娜交情深厚爲由,壓着胤禛納了丹珠。
強扭的瓜不甜,胤禛自然不會喜歡丹珠,如此一來,到了京城,丹珠只能依靠她。那麼,只要她拿捏的好,丹珠身後的勢力,不還是要爲她所用?
波斯菊花海那一場,本來是給胤禛準備的。德妃做的地下導演,丹珠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實際是按照德妃的想法在行事。
德妃本來信心滿滿,以爲必定如意。哪知上套的是她小兒子。
德妃不知哪裡出了錯。
那場戲的重要道具是一封信。當然不是丹珠自以爲是的那封邀請信,而是德妃專門照着弘暉的筆跡描下來的幾個字。她讓弘暉幫她寫了好幾回信,有底稿。
人人都以爲德妃只能識眼前的幾個漢字,寫是寫不出來的。誰也不知人家會描,簡單弄封信不在話下。因此即使將來查起來,也絕查不到她頭上。只會栽到丹珠身上——她確實給胤禛送信了。只不過中途被德妃換過而已。
德妃那封信大意是弘暉附庸風雅,請他爹到波斯菊花海那兒去吟詩。
結果信變了幾個字,轉到了胤禵手裡。
誰做的?皇帝!
胤禵到了地方,沒見弘暉的影兒,還以爲弘暉和他玩兒呢。往花海深處一走,正遇上丹珠。
皇帝也沒想讓自己老兒子在那兒貞潔不保,隨便一個小花招,就把胤禩夫婦弄過去了。
這就是當天“花海緋聞”的真相。
胤禵事後大發脾氣,以爲是他哥聽他孃的話,幫忙一起算計他。跟胤禛吵了一架,倆人越吵越明白,聯手一查,再加上皇帝的人暗裡推波助瀾,德妃的安排基本上被哥倆個弄清楚了,只不過是刪改版的:德妃利用大孫子設計小兒子。
即使是爲自己好,可身爲皇子,尤其是最小的皇子,胤禵比誰都驕傲,哪受得了這個?到他娘那兒大鬧一場,氣得德妃肝兒疼,偷着哭了好幾場。
胤禛也不高興,孝道在上,隱忍罷了。
胤禩因爲出現得太蹊蹺,被胤禵懷疑。他先前對胤禵的種種好處,也被胤禵劃了句號。
八哥有時比我同母的親哥哥對我都好,這是爲什麼?這回又弄了這麼一出……怎麼着?還要抓爺一個把柄麼!?
胤禵自此,與胤禩也生分不少。
胤禩暗恨。可也無可奈何。細查之後,線索都指向德妃。
“哼!額娘早說過,烏雅氏最是難纏,心思最毒,果然如此!”
胤禩一系從此對德妃更加忌憚、記恨。
皇帝利用這事兒分化了衆人,心裡也不大高興。一家人鬧成這樣,有啥好高興?
可他不出手,就得等着人家積攢夠人脈力氣來對付他。
到最後實際上誰也不是贏家。
卻便宜了丹珠。
德妃半是和兒子賭氣,另外也爲了留住丹珠,終究把丹珠帶在了身邊。
她雖說不明白自己的謀劃哪裡出了岔頭,但一直沒往皇帝那兒想,她最懷疑的是胤禩。
無他,她與良妃衛氏從年輕時就是死對頭。衛氏得寵,主要分的就是她那份寵愛。
你想破壞本宮的安排,本宮偏要做成!
德妃擰上了。
卻根本沒發覺,丹珠另有打算。
丹珠有心上人,策凌敦多布,但對方不喜歡她。
她就是想勾引勾引胤禛這樣的酷男,也好讓那“沒良心的”知道,自己很有魅力!對皇帝拋媚眼、跟蒙古少年親近也是同樣目的。
策凌敦多布是準格爾汗策妄阿拉布坦之弟。經常在喀爾喀蒙古一帶活動。如今策妄兄弟與清廷面上講和,實際上雙方都在備戰。
丹珠挾持弘暉,也是想向心上人邀功的意思。這事兒她是臨時起意。她這樣的女人,胸大腦小,腦子裡面除了男人什麼也裝不下。親人受不受連累,她根本沒想,也就因爲她不按常理出牌,所以幾乎誰也沒想到,她能做出那樣的事兒來。
她本想擄弘皙來着,太子的嫡長子更值錢,可弘暉有意阻止她靠近弘皙,她只好退而求其次。
她身邊的那幾個人,都是她出生時,她父親給安排的死忠份子。這是她們部落的習俗,由薩滿主持立過血誓的。
皇帝對此有所覺,但一則不完全確定,二則,便是弘暉那“劫數”之說。皇帝認爲,丹珠掀不起大風浪,如果劫數應到她身上,弘暉順利逃過一劫的可能性比較大,這纔有意放鬆監管。
“天意”卻從來不以人意爲準。
小泥鰍還真就掀起了大風浪。人家的交通工具太拉風!全是一等一的超級寶馬!太快!
唐果長長吐了口氣。
四野一片黑暗。
弘暉就在那遠遠的黑暗之中,不知如何了。
“暉兒……暉兒啊……”德妃躺在牀上閉着眼睛叫弘暉。
胤禛嘆口氣:“額娘不必念着他。養好自己身子要緊!若不然,倒是他的罪過了。”
說着話兒,親手給德妃換過一條手巾。
“五爺,主子燒了好幾天了。偏不讓奴才們去傳太醫,不吃不喝的,一直跪在後帳唸經,求菩薩保佑大阿哥平安。”老嬤嬤哭得稀里嘩啦的,“今兒實在撐不住昏倒了。奴才們這才……”
“這便是你們的不是!”胤禛怒道:“既有此事,便該早來回本王……”
“暉兒……”德妃的“囈語”打斷胤禛的話。
胤禛趕緊端過來水:“額娘,且喝口水。”
親手扶起德妃,讓她倚着自己坐了,一點兒一點兒喂水給她喝。
一派母慈子孝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