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在獄中的日子越來越艱難,仗着薛家的銀子打點,沒再受刑。但結案的日子越來越近,依照那此“證據”,薛蝌必死無疑。
根括史鼎的分析,這事十有八九是梅家做的。薛蝌屢次上門,梅家長子有婚約的事情,已經逐漸爲人所知。士林重諾,梅家開始被人指指點點。薛蝌若是被認定是山贓一夥兒,薛寶琴沒了依靠不說,人家稍加動作,便可將她作爲匪徒家屬發賣。那樣,薛寶琴便成爲賤籍中人。良賤不婚,梅家佔盡道理,忘恩負義從何說起?
分析是這樣分析,只可惜,這個扣兒做得非常死,人家的證據鏈完整的很,找不出破綻。除非抓到所謂的山賊。然而那夥山贓!乃是山西太行山一帶的悍匪,官府抓了十來年都沒抓住,倉促之間哪兒找去?
指望用正常手段救薛蝌,是沒戲了。
薛寶琴萬般無奈,只好去求賈家。
“圓桌”事件之後,除了賈元春省親,薛寶琴再沒登過賈家門。她心知賈家不是個“鐘鳴鼎食之家、侍禮簪纓禮之族”,可事已至此,除了賈家,再沒人能幫她。
史湘雲陪着她一起去的。卻被史太君留在身邊拉家常。
很久之後,史湘雲才見薛寶琴從賈家二太太那兒回來,臉色平靜。
史湘雲以爲事情說成了,很爲薛寶琴高興。拉着她安慰半天。
回擊史家的時候,卻只有史湘雲一人了。
薛寶琴這些日子一直住在史家避難,冷不丁說不回去了,史湘雲嚇一跳。薛寶琴只說留在賈府侍奉史太君和王夫人,報答人家的恩情。
史湘雲想也是這個理,婉辭了史太君的挽留,一個人回家去了。
坐在車裡,史湘雲愁眉緊鎖。
剛纔薛寶琴送她出來的時候,趁着旁人不注意,極快極低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銀票給我哥。還有,永遠不要再到賈家來。
前一句明白。後一句也很明白,可是,爲什麼?
賈家的確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老太太對大家很好啊。而且,現在是賈家在幫琴妹妹,她不是應該感激嗎?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再有,琴妹妹最知禮的。縱然要到賈家伺候老太太、太太,也會回我叔叔家告辭的。爲啥僅是讓我轉達感激之意,自己卻不回來呢?只讓賈家人跟着來取東西……另外,琴妹妹爲何讓我把銀票給她哥哥,她自己保存着,親手交給哥哥不好嗎?
一個又一個問號,問得史湘雲頭昏肚脹。她現下也知道了些陰私手段,雖然努力告誡自己,老太太沒那麼壞,只是那賈家二太太心眼兒不正。但另一個聲音在心底反覆響起:今天老太太單獨留下我,真的只是爲了拉家常嗎?什麼事不能當着我的面說?非要琴妹妹和賈家二太太私下講?
一路鬧心回到家,命人招待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喝茶,自己說去收拾琴妹妹的東西。
周端家的笑道:“哪敢勞煩史大姑娘動手?不拘吩咐哪位姐姐引了奴婢前去便是。”
史湘雲笑道:“琴妹妹和我住一處,東西也放在一處,難道由得你們亂翻一氣嗎?那成什麼了?你且在這裡喝茶吧。收拾好了讓人送到這幾來。”
周端家的只得應了。
史湘雲頑不得規矩,出了房門,估摸着周端家的看不見了,一溜煙兒跑到她二嬸孃那兒去了。
呼哧帶喘的把事情一說,史夫人柳氏愣了一下,嘆道:“薛姑娘這是落到人家圈套裡了。”
見史湘雲一臉震驚和不懂,柳氏冷答的迸:“我若是猜的不錯,賈家定是等着你琴妹妹去呢。
雖不知他們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但薛公子那事兒,賈家即使沒參與,也必定推波助瀾來着。罷了,這些先不說它,你既受人之託,便要忠人之事。先去收拾薛姑娘的東西吧。”
史湘雲渾渾噩噩的回自己房去。事情太多,她才些反應不過來。
薛寶琴的東西都是後置備的。家裡全抄光了,啥沒帶出來。要不是薛蝌留了後路,他兄妹二人真要瞬間便成赤貧了。
史湘雲憶起以往薛寶琴的天真快樂,想想分別時她的平靜無波,自己壓抑着大哭了一場。將薛寶琴的東西自己親自動手收拾了,又添上許多估計她用得上的。
薛寶琴說的銀票,放在一個盒子的夾層裡,湘雲細細的收了。見翠縷站在一邊發呆流眼淚,湘雲斥倒:“你又哭什麼呢?還不把小螺的東西收拾好,給她去!”
翠縷道:“已拾掇妥當了。姑娘,咱總覺得在家做針線活兒,吃的、穿的都不如賈府的好,規矩又多,夫人管的嚴,有時候還說咱們……不願意在家裡呆着。現在看來……咱們……咱們……真是分不清好賴了!”說着又抽噎起來了。
史湘雲嘆道:“說你是個傻的,偏也能出這樣樣的話來。”
“姑娘,她們想讓琴姑姐去做奴才。”翠縷壓低了聲音說道。
“什麼?!”史湘雲驚跳趕來。
“翠樓,你……你怎麼知道的?“勉力壓制住自己的心跳和聲音,湘雲低聲問道。
“是玉釧偷偷告訴我的。她說聽……那府裡二太太與內務府什麼官的太太商量!把琴姑娘兄妹變成包衣戶口。之後把琴姑娘送進宮去做宮女,伺候他們家的娘娘。”
史湘雲呆坐半日,腦中渾渾噩噩!起身去找她二嬸孃。
柳氏看她目光呆滯迷茫,吃了一嚇,道:“這是怎麼了?”
史湘雲回過神來,拉了她二嬸孃大哭。
柳氏從小看着湘雲長大,還沒見她這樣哭過,心中驚疑不定,忙命人退出去守着。
史湘雲哭了一氣,想起正事要緊,哽咽着將翠縷的話說給柳氏聽了。問柳氏有沒有法子幫忙。
柳氏愣了一會兒,搖頭道:“傻丫頭,這還看不明白嗎?以後薛姑娘兄妹倆,就得給賈家當奴才了。咱們能有什麼法子?除了馬上抓住那幫子山賊,洗清薛公子的罪名,別的法子都不管用。可你也知道,那根本沒希望。”
“琴妹妹不是包衣奴才,我能作證!”湘雲省。
柳氏嘆道:“那又如何?薛姑娘想要救她哥哥,就得走這條路。薛姑娘聰慧過人,必與那賈家有約定,見了她哥哥無事,才能聽她們安排。賈家人也必會防着,等她們能掌握薛姑娘,才放那薛公子。唉!民不與官鬥。薛姑娘兄妹倆鬥不過賈家的。從此之後,薛姑娘在宮裡,性命在人家手心裡攥着,薛公子在外面,當然得替賈家掙錢賣命了。反過來,琴姑娘要是不聽話,薛公乎也就危險了。賈家這是一舉兩得。”
史湘雲又流下淚來,“二嬸孃……”
“丫頭!咱們幫不了薛姑娘。咱們家過了這幾代,仍舊能一門兩侯,你以爲靠得是什麼?不是咱們家有多大勢力?是老輩人傳下采的家訓。”
“家訓?”
“我也是聽你叔叔說的。老太爺臨終的時候,把你父親、你兩個叔叔叫到牀前,囑咐了兩件亭。第一件: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若想長久富裕,須耐得貧窮。若要保有高貴,須放低身段。第二件:爲人臣者,最忌結黨。史家以後與那三家要逐漸遠離纔好。
莫要貪圖一時的權利,毀了世代的基業。”
柳氏嘆道:“你以前年小,我也不與你說這些。丫頭,你只抱怨在家做針線太累,你可知一年下來,光這一項能省下多少錢?唉!哥哥嫂嫂早逝,我和你叔叔對你輕了不是,重了不是。你那幾個堂姐妹,哪個不做活兒的?便是我和你三嬸孃!也要做針線的。平時吃穿用度!咱家力求儉省。你那幾個哥哥,每人一年的穿戴零花都是有限的。就這樣,一年下來,各項收入也就將將抵得上花費!落個不欠賬罷了。前些時候!還那欠國庫的銀子,靠的是祖宗給留下的家底兒。可家底兒就那麼多,拿走些,便少些,還得留着應急呢,平日裡哪能隨便拿出來用?傻丫頭!你想想!咱們家如此,那賈家憑什麼能那樣大手大腳的?不過是劃拉的黑心錢罷了!說起來!咱們家一樣不乾淨。這世家大族才哪個乾淨了?端看查不查!所以,這此年,你爺爺和你父親,兩個叔叔把那些都漸漸收了,就盼着將來能得個囫圇下場。可也就因爲這個,咱們家現在,很多事都說不上話了。更不敢輕易去參與什麼事。就怕萬一沾上甩不掉。丫頭啊,這是咱家的難處。”
周端家的帶着給薛寶琴的東西走了。
三天後,薛斜出獄。官方的理由是,薛斜原是旗下包衣,因在山西一帶行商,應官府的要求,幫助衙門和山匪有了聯繫,爲的是做官府內應,這事完全是個識會。沒誰管這說辭有多少漏洞,反正案子結了。
一日之後,小選宮女隊伍裡,多出了一個薛寶琴。
而有心人們紛紛在想:賈家都到了被太監勒索的地步,居然還能和內務府搭上關係,而且辦成了事。這樣看來,這賈家的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