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房四寶之名,自南北朝已有。宋朝以後,指的是湖筆,徽墨,宣紙,端硯。四寶之中,安徽佔兩寶。安徽有一處名樓,即與黃鶴樓、岳陽樓、滕王閣並稱江南四大名樓的謝眺樓。唐詩人李白有詩名《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雲》,寫的便是此樓。謝眺樓下三裡遠,有戶虞家。宣城之地,胡梅兩姓算做大姓,這戶虞氏雖是從外地遷來,但也在此居住了好幾代。
虞家幾代爲官,算是官宦世家。虞太爺有兩子兩女,長子虞鏞,幼子虞銓,字正衡。太爺官至鴻臚寺少卿,長子讀書刻苦但資質不高,考了三次科舉勉強上榜,做了個知縣。次子虞銓天賦頗高,七歲能作詩,二十歲博覽經史。二十七歲參加會試,第二甲第十五名,現在翰林院。
虞銓向來喜與隱士高人打交道,凡到一處,先打聽此地有何高人隱士,只要聽說便不辭勞苦前往拜訪。未考功名時,虞太爺唯恐他因此誤了科舉正路,每每勸誡,虞銓口頭答應而已。直到考中科舉,太爺便不再管他。
虞銓到京城會試結交了一個朋友,此人姓曾名毅,與虞銓同年生。並不是尋常所說之山中隱士,也是讀書人。曾毅談論,不只詩書經義,還懂得許多陰陽醫藥術數。虞銓對他博學深爲敬佩,常常一起討論。曾毅有一門絕活,能治各種心疾。即使從小患病,曾毅也能有效醫治。他這人還有一怪處,雖滿腹經綸,卻不參加科考。虞銓問過緣故,他只道自己要做逍遙之士,不受浮名羈絆。虞銓感嘆自己不能相隨之時,更多一分景仰之情。二人交情甚篤,談論甚歡。
康熙二十九年中秋,虞銓邀曾毅一同過中秋。杜氏夫人在房間裡照顧剛滿月的小女兒,大兒子虞赫此時正在宣城老家跟他祖父母一起。因此獨個和曾毅對月暢飲,十分痛快。初秋庭院,涼意薄薄。丹桂飄香,清酒微醉。幾杯過後,曾毅忽然神色凝重。虞銓知道此非曾毅作風,但礙他自己不言,便也不好相問,仍舊喝酒。又喝了一會,月已當空明亮。曾毅置下酒杯,好似要說什麼。
“正衡兄家中孩兒幾個?”曾毅問。虞銓見他臉上微紅,當是他醉了,笑道:“孟剛兄醉了。”曾毅搖了搖頭:“我是真正的千杯不醉。”說罷大笑起來。那日曾毅不似往常喝得大醉纔回,只臉上泛紅就走了。虞銓雖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放心上。
康熙二十九年既望,紫禁城啓祥宮內。
中秋剛過,宮裡熱鬧勁還沒消。一位封號婉嬪的妃子此時正面臨着分娩的劇痛,羊水已經流出,早做好準備的穩婆正在引導生產。宮中負責接生的穩婆系宮中徵召的有經驗及技術的接生婆,進宮前要接受太醫院的考覈方能爲妃嬪接生。妃嬪生產本不是奇事,奇就奇在這位婉嬪生產竟像在做秘密之事,並不馬上通知太醫院。因爲宮縮,妃子疼得幾乎昏死過去。這位妃子曾患有心疾,知道情況的貼身宮女玲瓏見她如此辛苦,只怕她性命不保。好在這是位極有經驗的穩婆,邊接生邊安慰她必定能夠順產。
酉時一刻,孩子出生。“是個公主,主子。”玲瓏告訴妃子。妃子聽了,胸口一口悶氣喘不上來,看也不願再看一眼。“他呢?”妃子問宮女。宮女搖了搖頭:“先生不見來。”妃子一聽,一時目光慌亂,眼看心疾又要發作。
另一宮女將一盆血水端出去,一個太監打扮的人提着個箱子進來了。妃子一見他,慌亂的目光頓時稍稍平靜下來。屋裡只有一個宮女和一個穩婆,妃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那人瞧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妃子,將箱子輕輕放下,從裡頭抱出一個正沉睡的男嬰。穩婆是他找來的,早知道要幹這事,將還未洗身只是擦拭的嬰兒交到男人手上。宮女接過男嬰,男人將剛出生的孩子放如箱子,在她嘴脣上滴了一滴藥水。男人再看了妃子一眼便起身準備離開,妃子淚眼盈盈。“讓我看一眼……”妃子伸手向箱子,纖細白皙的手臂柔弱無力。男人步子猶豫,終轉身打開箱子。
箱子裡的嬰兒安靜熟睡,小小的身子小小的手腳,耳廓上一顆紅痣。妃子將箱子合上,叫他快帶走。玲瓏瞧着那箱子,再看主子不捨的神情,抱着男嬰跪着向箱子叩頭。男子提起箱子往外走,行了兩步,那妃子叫到:“不要委屈她……”隨即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男子前腳剛走,照例來看妹妹的德妃聽見裡頭哭聲絮絮,不像是分娩大哭之聲,急着進來。等進去一看,孩子已經裹好,身上乾淨。再看妹妹,兩眼通紅,並不看孩子。又想到剛纔過來時碰到的那個提着箱子的太監,心裡疑起幾分,但因爲是自家妹子,現在只能當做沒看見。向各部通知後,由保姆進來將皇子抱出。每位皇子落地都有保姆乳母等撫養,不由生母親自操勞。
將嬰兒抱出宮的男子,正是曾毅。他精通陰陽醫術,早算準妃子是幾時幾刻生產,因此不早不晚來到。若換了別人,斷不能將這等偷樑換柱的事情做得天衣無縫,但他有許多本事,早將一些關節打通,才能順利從禁中將個嬰兒帶進帶出。要問起他爲何要如此幫忙,其中原因又一時難說,待後頭再講。
曾毅攜着嬰兒回到草廬,將她裹緊放在牀上,自己拿出酒獨自斟酌。悶酒易醉,曾毅卻越喝越清醒。藥勁未過,嬰兒仍酣睡。曾毅放下酒杯過去,襁褓中的孩兒胎毛稀疏,小嘴兒緊緊抿着。曾毅抱起來仔細端詳一番,這孩子印堂飽滿,三停皆是富足高貴之相,竟沒有半點潦倒落魄意思。曾毅酒意全無,既知她的生辰八字,何不替她算一算。曾毅心想着就動手算開,一算下來,不覺大吃一驚。真是個八月鬧海的龍女。“此女生得金貴,天資聰穎堪比男兒,將來也是鬧上龍庭的人物。”
曾毅年已二十九,尚無家室,終日漂泊度日,心思不能讓這孩子跟着他,需要給她找一戶好人家。想起昨日賞月喝酒時與虞銓說的話,曾毅撫掌感嘆,真乃天意也。於是帶着嬰兒到虞府拜訪。
杜氏夫人正抱着幼女在廳上逗玩,看見曾毅懷抱個布團進來。因他與虞銓最熟,因此進門不需通報杜氏也不迴避。“嫂嫂!”曾毅欠身向杜夫人行禮,杜夫人忙回了個萬福。“老爺這會正在書房。”“是。”曾毅抱着孩子匆匆來到書房見虞銓,見虞銓正在那練字。他的墨都從安徽帶來,寫的字圓潤流暢,那股淡淡墨香更把書房襯得氣息非常。
“正衡兄!”曾毅轉進儀門就喊,虞銓聽見聲音從窗戶一望,見他手裡抱着什麼急急過來,連忙擱下筆。曾毅剛跨進門,懷裡的嬰兒就啼哭起來。虞銓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忙請他坐下。曾毅尚未成家,怎麼就抱出個嬰兒。嬰兒哭得大聲,曾毅未爲人父,不知呵哄,只是輕聲叫不哭。嬰兒非但不停,反哭得更大聲,哭得臉色漲紅,絲毫沒有止息意思。“會不會是餓了?”虞銓說。曾毅已被這小祖宗一陣一陣哭聲弄得六神無主,憑你什麼超凡隱士,世外高人此刻也招架不住。“想必是了,落地到現在一口東西也沒吃。”虞銓一驚:“孩子的母親呢?”“毅此來正是要同正衡兄說這件事……”嬰孩繼續大聲啼哭,此時已是晚上戌時,整個虞府只聽得她洪亮哭聲。虞銓見孩子哭得厲害,曾毅又手忙腳亂不知事情從哪說起,於是將孩子接過來。“先將孩子交給內室,孟剛兄再慢慢說如何。”“甚好甚好。”
說來也奇,孩子一換了手到虞銓懷中,停了一會不哭。粉嫩的嘴脣不停蠕動,這小小生命也知爲了生而哭要吃的。虞銓讓曾毅在書房等候,他將孩子抱給杜夫人。
虞銓把孩子交給杜夫人時只是讓她先給孩子喂點奶照顧一下。杜夫人這才知道曾毅方纔抱進來的是個孩子。杜氏將孩子抱在懷中,見這小小粉嫩身體上胎毛尚新,心中母性滋長。她此時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見孩子哭得厲害,忙給她餵奶。
虞銓回來書房,曾毅鬆了一口氣。“這孩子……”虞銓想問孩子哪來的,又怕唐突。曾毅搖了搖頭:“我與正衡兄說,還望正衡兄不要驚訝。”接着曾毅就將他如何將男嬰帶入宮又如何將女嬰帶出宮的事情說給虞銓聽。聽得虞銓目瞪口呆,連說該死。“這等事你如何做得!”虞銓小聲責備,“我本以你是不入世俗之人,誰料你竟做這種事!”曾毅羞愧難當,連答應死。“現如今你將這孩子帶出來,準備做何處置?”曾毅起身向虞銓深深做了個揖:“毅正爲此事來煩兄長。”“你這是何意?”虞銓猝不及防。曾毅:“毅少年漂泊,居無定處。自身生計已是問題,此嬰兒若隨我流蕩,真是朝不保夕。又想起兄長仁厚慈愛,嫂嫂賢淑明理,所以纔敢冒昧造訪。此女自禁中出,無人知覺,決不牽連兄長。”“你這是什麼話!”虞銓面色嚴肅。曾毅連稱該死:“毅向知兄長爲人,方敢造次來到。”虞銓對曾毅做這事又氣又急,氣的是他太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紫禁城裡偷天換日,急的是這孩兒怎麼辦。誠如曾毅所言,他孤身一人漂泊慣了,這樣一個剛出世的嬰兒怎能跟他四處流蕩,想來也真可憐。
“罷了!”虞銓嘆了口氣,他與曾毅的交情不是一日兩日,也是他知道自己爲人才來這。反正目前膝下也只有一子一女,再多一個也是養。只是這事要同夫人說清楚,還要曾毅一同過去。
丫頭已經把杜夫人女兒抱進去睡了,杜氏懷裡抱着曾毅帶來的嬰兒,還在廳上坐着。已經入秋,夜裡涼意襲人,杜氏怕孩子着涼又讓丫頭拿來條毯子裹上。孩子吃飽,已經睡着。杜氏心裡正爲這孩子來歷疑惑時,虞銓與曾毅過來了。
虞銓屏退家中下人,叫曾毅將事情說出。曾毅只得又將告訴虞銓的事再說一遍給杜氏聽。杜氏聽罷,心知丈夫和曾毅絕不會將這種事拿來開玩笑,當時愣在那裡說不出話。看看懷裡的嬰孩,她竟是皇帝的女兒,皇家的公主。杜氏覺得兩手發麻,只怕孩子掉下去,愈發抱得緊。這事她拿不了主意,丈夫做什麼決定就是什麼決定。
曾毅做了回偷天換日的事情,獨身仍是獨身,遊蕩仍舊遊蕩。虞家卻因此多了一個女兒。江蘺,古書上說的一種香草,又,“蘺”與“離”同音,因此取名做子蘺,虞子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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