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見虞子蘺忽然不接話,臉色也沒有剛纔明快,便知說的話得罪了她。要是放在北京的時候,胤禎看見她不高興,便不會再說惹她討厭的話,但這次他實在奇怪,明明看見虞子蘺已不大高興,還要說道:“皇上派丫頭來伺候小姨,小姨便可以好好地使喚他們做事,這等下人,切莫太優待他們,現在給他們一些好臉色,將來是要騎到主子頭上來的。”
小印子本正在給他倒茶,聽到他這麼說,不小心壺嘴一偏,茶水灑了兩滴出來。胤禎當即呵道:“倒杯茶也不用心!對爺都敢敷衍,對虞姑娘還能聽話嗎!”
胤禎聲色俱厲,嚇得小印子馬上放下茶壺叩頭求饒。虞子蘺不知這姐夫今日吃了甚麼□□,好似發了失心瘋一般,但因這點小事就這麼責備小印子,虞子蘺實在看不過去,起身說道:“姐夫是客,這下人犯了錯,姐夫教給子蘺處置就是,何必發這麼大火呢。”
胤禎見她還是那副不怕自己的樣子,跟她到阿哥府來知道妙語出天花時對自己的樣子一樣,心裡又氣又恨,但他所氣所恨,並非是因爲虞子蘺不怕自己。他喜歡這姑娘,還和最初在虞府見到她時那樣,無論她是對自己無禮還是對自己客氣。可是時至今日,情況已經不是當時的那樣,唉,唉!胤禎氣自己爲甚麼就是放她不下,看着她那張生氣的小臉,還是喜歡。
其實康熙帝特諭虞子蘺隨駕北巡沒多久,胤禎就知道了消息。得知她也要隨駕北巡,他心裡實在歡喜得無法形容,一想到四個月裡都可以時時見到她,胤禎興奮得難以入睡。正好妙語又請求自己照顧她,胤禎更是找到了好理由天天要來問候她。可,可偏偏出了那樣的事情,唉,唉!胤禎看着虞子蘺,忽然不願再在這裡多待下去,當即說了聲“你多保重”便轉身出門,小印子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去送他。
虞子蘺看也沒看胤禎出去的背影,只聽見小印子不住惶恐地答“是,奴才知罪,奴才該死”之類的話。虞子蘺不用問就知道,肯定是剛纔他看見有三個茶杯,料是虞子蘺跟兩個小太監喝茶,便喝罵他們不懂規矩。小印子灰頭土臉地回來,向着虞子蘺便跪下請罪。虞子蘺被剛纔胤禎一通莫名其妙的排遣已經弄得老大不愉快,這會最愛說笑的小印子又拜倒在地邊流淚邊請罪,弄得她心情鬱悶煩躁,起身說道:“你起來。”小印子不敢起,虞子蘺情知是胤禎來搗亂,小印子只是正好撞上了他的槍口。看見這幾個奴才,虞子蘺只倍加想念她那機靈放肆的芳音。她也不再多說,自己往院裡的瓜架下坐來。
胤禎纔剛出院門便暗自懊悔,虞子蘺好不容易對她如此和顏悅色,怎地自己就忍不住耍起威風來了,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是皇阿哥。唉,她有甚麼錯呢,她甚麼也不知道。一想到自己今天當着她的面將她的下人這麼數落一番,不知道下次再找個什麼理由來看她,胤禎便心情沉重。望着遠處秀色青山,胤禎在縣上一家酒店喝了幾兩酒纔回去了。
過了三四天,隊伍終於抵達熱河行宮。車隊進入熱河,涼風習習,滿目翠色。時值五月,正是京師開始悶熱的時候,熱河卻仍是十分涼爽,難怪乎皇帝太后們要到這裡來避暑。熱河行宮始建於康熙四十二年,至今康熙四十七年,已是初步完成。行宮在武烈河西岸狹長的谷底上,依山傍水,所言不虛。理藩院官員已先行抵達,率領衆官在城外迎接。
顛簸了多日,終於到達駐蹕之地,衆人臉上都顯出十分的喜色來。金家姐妹伴着虞子蘺到一棵樹下去等小靳子小印子去問住房。過了好一會,兩人才不大高興地回來。小印子嘴快,說道:“姑娘且先在這裡歇息,他們說您住的地方早先沒有安排,現在去給您找。”
“怎麼事先不知道嗎?”金竹歌問。兩人搖搖頭:“我們也不知道,他們讓咱們等等,說是馬上去給問問。”虞子蘺:“那咱們就先等等,反正這樹下也涼快得很,坐一坐,歇歇腳。”於是主僕四人便在樹下等着安頓。
理藩院額外侍郎哈森正在忙着安排人員領各部院隨行官員入住,忽有一人來報。“貝勒爺,此次隨聖駕來的有一位姑娘,聖上讓您給她安排一處清靜的地方。”
“一位姑娘?不是皇妃?也不是公主?”“內務府的安公公是這麼說的,若是皇妃或是公主,那便是隨聖上住在行宮裡,怎麼還會讓貝勒爺另行安排住處呢。”哈森一想,這話說得是,但若不是皇妃也不是公主,那隨駕的還有什麼女子呢?這女子如何又如此得皇上的關照?哈森懷着疑惑,當即去給虞子蘺安排住所。
哈森是內蒙古烏珠穆沁部阿古達木王的孫子,已故寶音郡王的兒子,今年二十三歲。其人生得高大俊朗,十分擅於騎射,被譽爲烏珠穆沁草原上的神射手。他十三歲時隨父汗寶音郡王應康熙帝召至木蘭行圍,親手射死兩隻黑熊,深得康熙帝喜愛。幾年後其父寶音郡王病逝,哈森被封爲貝勒。理藩院額外侍郎一職由蒙古部落中賢能貝勒貝子擔任,哈森驍勇有謀,由康熙帝欽點擔任此職,協助理藩院尚書管理事物。
虞子蘺主僕五人在樹下等了好一會還沒見有人來安排,小靳子有些急了,嘀咕道:“他們該不會把咱們忘了吧?”
“人都快走光了。”小印子接着說。
果然,一同到達的官員們已經陸續離開前往住所。虞子蘺遠遠地看見白晉的僕人駕着車子往這邊過來,白晉從車子裡探頭出來,向她問道:“你們住哪裡?”
虞子蘺等得口渴,嘴巴乾乾地回道:“還在等着安排,白先生安頓好了嗎?”白晉點點頭,車子來到他們前面。
“請先到我那裡去喝杯茶,我去給你們問問。”白晉說。
虞子蘺確實口渴得難受,但是心想自己一個姑娘家,雖說與白晉有師徒之誼,可總不好公然到他家裡去。他家裡要是有個嬸孃,那也好避嫌,但他是獨居之人,自己這樣進去不免招惹閒話。虞子蘺正要回白晉的話,綠樹夾道上幾匹馬飛快向他們馳來,馬蹄聲剛健有力,幾人不由得都循着聲音看去。
很快,幾匹馬來到跟前。當頭一匹黑色駿馬上下來一個身穿蒙古袍的高高男子,那男子高而俊朗,一頭略卷的頭髮,穿着一身藍色長袍,皮靴子,腰帶上掛着一把金刀。
“理藩院侍郎哈森問格格安。”哈森向虞子蘺鞠躬行了問安禮。虞子蘺聽見他稱呼自己爲格格,行了萬福禮回禮後,說道:“小女子虞子蘺,系欽天監天文生。”
哈森不知她是在分辨“格格”一詞,接着說道:“哈森已給虞格格尋了一處清靜地方,請格格這就隨在下過去。”虞子蘺聽他稱自己“虞格格”,忽然之間明白了過來。他並非是將我錯認爲哪個親王郡王的女兒,若是這樣,他便不會在格格前邊再加個“虞”字,概這格格一詞,是滿語裡姑娘小姐的意思吧,格格前再加上和碩這樣的封詞,那纔是親王郡王女兒的封號,平日裡漢人們只稱親王之女爲格格,那便是省減了前面的如“和碩”這樣的封詞。
想清楚了“格格”一詞的意思,虞子蘺便不再多說,哈森身後的幾名蒙古漢子將虞子蘺幾人的東西放到車上,虞子蘺拜別白晉,隨哈森往住所來。
哈森在馬上時而回望虞子蘺乘坐的小車,車簾松下,他並看不見裡邊的人。剛纔他匆匆下馬向虞子蘺問安,也不敢直面看人家姑娘的臉,但隱隱已覺得這姑娘氣質與一般人不同。聽她答話,絲毫沒有忸怩緊張之意,那股從容之氣更顯。哈森不由得又轉頭向車子看了一眼,只見簾布垂布而已。
行不多久,一行人來到住所。此處確實比別地要清靜,街上行人稀少,旁邊房子裡好像也沒住人,沒聽見甚麼動靜。哈森路上不時回望車子,這時再看過去,只見一隻手將簾布掀開,他便將頭扭到一邊去。但很快又忍不住轉過頭去,看見金家姐妹已經從車上下來,虞子蘺的臉蛋露出來。這格格雙目清亮,脣如含水,一股俏生生的氣質宛如天來。哈森不禁走了神,搬東西的僕人從他身前經過,一眨眼的功夫,虞子蘺已經下車來了。哈森生怕自己失禮,當即將頭轉開。
他們的東西不多,走了一趟就放完了。哈森始終站在門外沒有進去,安放好東西,虞子蘺出來向他拜謝。哈森目光慌亂,只是不敢看她,說道:“不敢受格格之禮,格格要有甚麼需要可差人來理藩院衙門告知一聲,哈森一定不敢推辭。”他目光低垂,看見虞子蘺青綠色裙襬上繡的小花,竟覺得那繡花也是十分精緻美麗。虞子蘺再向她屈身行了一禮。哈森知道不便再次久留,便同幾個蒙古漢子上馬離開,虞子蘺這才轉身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早八點、晚八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