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了抹淚,欲將話題轉到別處,問玲瓏道:“這事既只有你們跟那個曾先生知道,那便是他告的密了,還能有誰呢?”玲瓏搖搖頭:“主子說決不是曾先生做的,曾先生淡泊名利,且一直對您這麼好,他若是想說早就說了。他是主子信得過的人,不會這麼對主子。”子蘺道:“他何曾一直對我好了?我並不知道他是哪個。”
玲瓏驚道:“上回跟您一起到蕙香館來給主子看病的先生,您不認得他嗎?”子蘺只知鬆鳴鶴姓鬆,一聽玲瓏說的是姓曾的,便一點也想不到指的是鬆鳴鶴,因說道:“哪個先生?”“就是到乾清宮給皇上看病的那位先生,德主子帶他來的蕙香館。”虞子蘺這才知道她說的是自己的老師,分辯道:“那位先生姓鬆不姓曾,我在江南拜的老師,怎麼是抱我出去的人。”她一點不信。
玲瓏肯定道:“是他沒有錯,他原姓曾,後來不知怎麼成了鬆先生,主子也認出他來了。”虞子蘺好似頭上給人打了一錘,嘴上不住道:“他是我老師,不是抱我出去的人。”玲瓏不知鬆鳴鶴在她心中分量,也不知此時她心中的失落。虞子蘺素來敬重她老師,每當絕望無助時總會想到老師,在她看來,鬆先生人品無缺又無所不知,乃是完美的人。誰知如此崇敬的老師,也參與當年狸貓換太子的事,子蘺喉嚨乾澀,頭腦發昏。玲瓏見她臉色倏忽變化,正待要問原因時,聽得隔壁一陣咳嗽聲。
玲瓏因道:“公主,奴才且去看看婉娘娘,您稍坐。”子蘺恍惚起身道:“我也要回去睡了,你瞧去吧。”玲瓏道:“奴才讓人送送您。”子蘺搖手道:“不必了,就在對面,我自己回去就是。”隔壁又傳來陣咳嗽聲,玲瓏着急去看婉妃,便讓子蘺自己回桃夭閣去了。
虞子蘺提着燈籠,沿着石板道走回去,望着那亮堂堂的燈籠,她嘆道:“燈籠能照路,卻不能辨人,世間正如此黑夜,縱有月光燈籠,終究不能看得清楚。”
虞子蘺躺在牀上,思緒紛紛,也不蓋被子。她想,自己本還指望先生知道後能想辦法幫自己脫離這裡,卻沒想到先生是自己出宮又入宮的始作俑者。照玲瓏的說法,告密的不是她和婉妃,那除了鬆鳴鶴還有誰人?子蘺又想到去年的那起天文案,越想越清晰,當時大家想不到是誰如此無聊去告密,現在她清楚了,那個人是她先生。虞子蘺頓時心裡一座山給人挖走了,連最尊敬的先生都是信不過的,活着還能信得過誰?她覺得裡外空虛,一夜沒蓋被,只求病死。
第二日金家姐妹來服侍她起牀時,看見她和衣躺着,也沒蓋被子,臉上被凍得鐵青,都慌忙起來。竹歌道:“奴才們該死,不知道主子起牀了。”子蘺懶待理她們,也不起來,昨夜玲瓏給的那件斗篷已經被她仍在地上。竹謠拾起斗篷,過來給她蓋在身上,子蘺一把掀開去。兩姐妹還以爲是自己起晚惹她不高興,急忙跪地請罰。
竹歌道:“主子要怎麼責罰奴才,奴才絕無怨言,只求主子愛惜自己的身體。”兩人說了好些話,虞子蘺只是不理。藍姑聽說後急忙趕進來,見虞子蘺穿得單薄晾在那裡,又連忙去蓋被子,她又給掀掉去。藍姑急得眼淚打轉,說道:“小祖宗,您要是凍病了,可讓奴才們怎麼謝罪呢。快些捂上吧!”子蘺仍舊不理。衆侍女見她明是生氣的意思,但又不知道哪裡惹她生氣,只怕把她凍出病來,因此個個勸說。
虞子蘺耐不過這些人跪在地上又哭又叫,一揮手道:“我不是小孩子,不要你們照顧,都出去罷!”藍姑聽她口音,已是鼻子堵塞的聲音,心下着急。她見這裡人數太多,覺得無益,便讓其餘人都出去,自己獨個留下來勸說。侍女們皆悻悻而去。
藍姑小心到子蘺牀前說道:“奴才們有罪公主只管罰她們就是,何苦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子蘺不答話。藍姑又道:“天兒這麼冷,奴才給您蓋些被子吧。”說着又將被子蓋上去,這回她卻不再掀了,藍姑心中暗喜。子蘺有氣無力道:“我有些疲乏,想再睡會,你們不要來打擾了。”藍姑聽她語氣,情緒有好轉之象,也不掀被子,恐再待着又惹她不高興,便答應着出去了。
至下午,虞子蘺忽然高燒,整個人燒得人事不省,唬壞了桃夭閣一干人。衆僕敷頭的敷頭,擦生薑的擦生薑,裡裡外外急成一團。太醫急開出退燒藥,但她牙關緊咬,湯水不進,眼看整個人要着起火來。把個太醫也弄急了,只得讓人撬開牙齒,強灌湯藥,也喝不進去。不多時,魏光安聞訊先來。
他見了虞子蘺滿臉火紅,人事不省的樣子,比衆人更急。魏光安對太醫道:“煩您使盡渾身本事,定要救十公主過來,可千萬千萬別出事。”太醫也聽人說過皇上待這位公主的恩典,又見魏光安急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心中更急起來。囑咐過太醫,魏光安又將藍姑等侍婢叫到殿外,訓斥道:“讓你們來伺候公主,竟把公主伺候成這樣?現在打你們怨你們都太晚了,我只跟你們說清楚,倘或公主沒事,你們的處罰便是輕的,倘或公主有一點不好,你們個個都走不掉!”衆僕聽了這話,都滿腹委屈,暗怪自己的命運不好,碰上這樣一位心性不定的主子,明明是她自己不要人管,出了事自己卻要受罰。侍女們暗自嗟嘆,均想,萬一這位小祖宗一病歸西,那自己真要死得冤枉了。
桃夭閣那邊玲瓏一聞訊便趕了過來,情知是昨晚的話鬧的,現在卻也無可奈何。長春宮十一公主聽說後,又把她送的那些燕窩銀耳搬了回來給她,在她榻前坐了好久纔回去。
衆人忙到華燈初上時,虞子蘺仍是高燒不退,別說太醫着急,桃夭閣裡那些個侍女們更是急切萬分。藍姑在宮裡待的時間長,曾見過好幾個皇女夭折,只怕眼下這個也難以保住。衆侍女都知她正得皇上疼愛,若是她就這麼死了,說不好這一閣的人都得要殉葬,因此人人自危。正在桃夭閣中忙亂無主時,忽報皇上駕到,諸人連忙接駕。
康熙帝徑至虞子蘺牀前,見她滿臉通紅,眉頭緊鎖,用手探了探額頭溫度,不禁大吃一驚。康熙帝向太醫道:“十公主是甚麼病?”太醫答:“是感冒。”皇帝道:“朕申時三刻接到消息,到現在已經戌初一刻,小小感冒要弄到現在還不退燒?”太醫道:“感冒是身病。”皇帝心中一驚,緊接着問道:“公主有心病?”
太醫答:“公主之病因受寒而起,本不是大事,但臣診公主之脈,見鬱氣凝結,鬱結於心加上感受風寒,才成了現在這樣。”康熙帝隨即召侍女來問,侍女們都說昨天並沒見甚麼不同,是早上起來後才覺得公主的情緒不對。可憐藍姑領着一班侍女跪着不敢出氣,皇帝知子蘺不是隨便對侍女使小性的人,既昨日還好好的,那該是她夜裡想了甚麼事才心中積鬱,於是讓那一班侍女都各自歸位。
皇帝對太醫道:“現在公主不省人事,心病解不了,卿只得先用治身之藥。”太醫謹答應:“臣遵旨。”皇帝微嘆口氣,又道:“需要甚麼藥,藥房沒有的直接告訴朕,朕讓人給你找。”“是。”皇帝又讓魏光安每半個時辰來探望一次方纔離開。
直鬧到晚上亥時,虞子蘺方纔開始退燒,喜得個藍姑急忙讓人去通知魏光安,魏光安又急急告訴了皇帝。皇帝正在燈下看一封蒙古部落來的信,魏光安上前打了千兒,“主子爺,桃夭閣好信兒,十公主燒退了。”康熙帝鬆了口氣,“那就好啊。”魏光安見皇帝臉上只閃過一絲喜色隨即又陷入憂愁,眼睛直看着那封信。
魏光安道:“主子爺,現在時辰晚了,您該歇歇了。”康熙帝擡頭望一眼牆上的洋鍾,已是亥時二刻。皇帝按下那信緩緩起身,對魏光安道:“你小心十公主那邊的動靜,有甚麼事即時告訴朕。”“嗻。”皇帝正欲走下案,忽又停了下來,似正在沉思。魏光安叫了聲“主子爺”,康熙帝復又坐下,招手讓魏光安近前來。
皇帝道:“朕問你,有蒙古貝勒要向十公主提親,你說朕該應不該應?”魏光安惶恐不堪,這種事他如何敢說話,只得顫顫巍巍回道:“魏光安是個奴才,決不敢多嘴。”皇帝知他也是不敢多說,只是想跟個人說說罷了。
皇帝道:“你不敢說,那就聽朕講。朕有二十個女兒,九個未及成年夭折,九個已經出嫁,現在只剩下十格格十一格格還在宮中。九個出嫁的女兒裡,除了一個嫁給漢人,其餘八個公主裡,有三個下嫁蒙古,現在十一格格也許了科爾沁,便是十個裡嫁去蒙古四個。公主下嫁蒙古,從□□時即有,爲的是和好蒙古諸部,鞏固我大清外藩。公主們身蒙皇恩,理應思量爲國家安定效力,且此次求親之貝勒朕甚喜歡,本不該有所猶豫纔是。可朕看此信,沒有絲毫高興,十公主雖是皇女,可並非皇家養大。唉,朕實爲難。”
作者有話要說:
早八點、晚八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