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蘺又道:“還有一件事我不太清楚。我知道二爺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可爲何突然就要退婚?”沉璧起身向虞子蘺長揖,說道:“此事若非我們成婚,沉璧是不能告訴娘子的。”司馬沉璧便把解婚之事前後都說與虞子蘺聽,子蘺萬沒想到其中有這麼多曲折,想起先前那樣對他,倒覺得很對不起丈夫。
沉璧問:“夫也有一事不明,這件事極是隱蔽,父親從沒對別人提過,岳丈大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子蘺道:“是我表姐來說的。她嫁給王詹事爲妾,來跟我媽說的。”她此時心想,既那時司馬家還沒把事情定下,秋兒怎麼煽動其辭胡編亂造呢。再細想杜秋兒來家的情景,她說得像真的一般,又哭又怒的。
沉璧見她出神,叫了她一聲。子蘺回過神,笑道:“難怪我聽他們管你叫二爺,原來還有個大伯子。我說出來只怕你都不信,我曾在白雲觀外遭劫,多虧了大伯搭救才倖免於難。”沉璧驚道:“天下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子蘺點點頭,便把那事說了一遍,但耗子城下遇見楚客的事情沒說,畢竟自己作姑娘時到耗子城去不大好跟丈夫講。
過了幾天,子蘺派人去接柳歌芳音夫婦來。芳音又轉述了杜氏妙語問候的話,便在十公主府住下了。芳音自小跟着虞子蘺,兩人關係既是主僕又是姐妹,關係自然不同別人,芳音在子蘺面前也不大拘禮。保姆寧氏見了很不受用,她心想要在公主面前立起威嚴,就要從這個下手。於是讓人私下盯緊芳音,一旦發現有過失便要立即拿住做文章。
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初九,三年一度的會試開場,主考官李光地。會試共分三場,每場三天,自二月初九至二月十七結束。司馬沉璧作爲翰林院選中的同考官,每日要到貢院監考。開場前子蘺本想派轎子送杜振聲到考場,但一想或者會影響杜振聲心情便作罷了。芳音此時肚子已有六個多月,子蘺不讓她勞動,每日便是陪着子蘺說說話。
芳音道:“柳哥回來說昨天有個考生作弊,給逐出考場了。還有一個家裡報喪的,也不考了。”子蘺聽得緊張,說道:“願聲表哥能順利出場。他也夠不容易的,沒碰着好爹媽,他也沒別的法子出人頭地,只有考科舉了吧。”芳音道:“我瞧着聲爺是會讀書的,他不是鄉試一考就中麼,保管能上金鑾殿。”子蘺微笑道:“這樣最好,他養父母都在家眼巴巴望着他出頭。難得那家人這麼好心,積善之家必有餘善,也該讓他們得善報纔是。”、
芳音看了一眼房內,看見桌上放着好些書和紙張,她笑道:“二爺不在家,沒人跟您談書論道,是不是閒得慌呢?”子蘺戳了一下芳音的額頭,假意嗔怪道:“你成了婚說話越發沒正經了。”芳音道:“是是是,我肚子裡這小東西天天鬧得我累得很,哪還能正經得起來呢!”子蘺摸摸她的肚子,說道:“肚子這麼大,是雙胞胎也可能。”
芳音道:“哎喲!柳哥兒也是這麼講,天天講這是他的雙胞胎兒子。您說要是兩個女兒呢?他不打算養了麼!”子蘺笑道:“他不養我替你養!”芳音高聲道:“生個蟑螂他也得養!他敢說不養試試看!”子蘺見她越發潑辣,不禁發笑。芳音忽然一拍大腿,說道:“快到二月十五了吧?英姑奶奶的忌日到了。”子蘺猛然記起:“是啊!我竟給忘了!都一年了,過得可真快哪,不知舜英投胎到哪戶人家了?芳音,你讓人去準備些香燭,十五時我要祭舜英。”“是。”
二月十五日,子蘺就在院中擺起香案,置上香燭供物,準備祭拜舜英。
點上香燭,子蘺跪禱道:“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十五,虞……司馬愛新覺羅氏子蘺敬請妹妹舜英神靈。妹華年早逝,愚姐不勝哀傷。念及往昔少年同遊時光,愈加思念。妹姿顏窈窕,慧心靈才,唯洛妃之驚鴻,道韞之才思,可以比之。妹之清靜,又非俗人可窺。槿花朝榮夕萎,生時雖短,然絢爛之烈讓人驚動。愚姐近來遭遇亦多,深感人事蕪雜,凡眼不能明辨。人言大智混沌,若欲日鑿一竅,只怕七日之後,混沌亦死矣。去年今日乃妹劫完之日,想必已升入仙境。姐仍是塵世俗人,無法割捨,今設案神會,聊寄思情。嗚呼哀哉!尚饗!”
子蘺祝告完畢,忽一陣清風襲過,將那菸灰捲起,回去告訴芳音時,芳音暗暗稱奇。
祭過舜英,子蘺鬱鬱不樂,忽然間想起在木蘭圍場時潮洛門說過的話。他說,如果自己不嫁到塞外,將會失去一條命。又想到生母在自己出嫁時病逝,她心中便隱約有股不詳之感。芳音見她祭完舜英後一直悶悶不樂,想出個辦法讓她釋懷,說道:“我記得有句詩是‘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說的不正是這個時候麼?現在什剎海邊的柳樹都抽芽了,咱們出去看看怎麼樣。”
此話正中子蘺想法,因道:“正好去看看前年觀蓮節時跟舜英一起去的地方,就咱們兩個過去就行。不過,你這肚子,方便麼?”芳音爽快道:“難不成懷孕的人都不要走路啦?”子蘺點頭道:“那好,等我換身衣服。”芳音便到院子裡去等。
子蘺換了身漢服,走出院子,只見芳音給兩個女僕押着跪在地上,旁邊站着保姆寧氏。不等子蘺發話,那保姆搶上前來,不似前兩次又哭又鬧,跪下便道:“請公主責罰這個奴才!”子蘺向那兩個押着芳音的侍女道:“先把人放了。”那兩侍女看了保姆一眼,卻不鬆手,早把個子蘺氣得夠嗆。
子蘺道:“好好好,阿姆,你說,她犯了甚麼錯。”寧氏道:“這奴才不爲主子安全着想,竟教唆主子單獨出去。該重罰!”子蘺一聽,氣得厲害,向寧氏道:“你個奴才竟敢偷聽主子說話!”寧氏見她發怒,非但不收斂,反道:“公主是堂堂皇女,行事舉止該以皇家規矩爲準,萬不可放縱下人無禮,公主原來民間的規矩,該改了纔是。否則污毀聖尊,人家豈不是要笑話。”子蘺瞥一眼其他侍女,個個都無懼色,好似這保姆纔是她們的主人。
子蘺心想,她這番狠話要是讓那些個從小溫順的公主聽了,自然要害怕聽她的話。她一改怒容,正準備要說甚麼時,外面忽有人來報,說是一個護衛跟護衛長鬧了起來。不等子蘺說話,那寧氏便嚷道:“這還得了!都要造反了不成!”
子蘺卻不緊不慢道:“等不得額駙處理這事,把鬧事的帶過來。”又向寧氏道:“阿姆的話我記在心裡了,請阿姆念在這個奴才是初犯,又大着肚子,權且放她這回。再有下次,我不饒她就是。”寧氏見她兩邊焦頭,又口氣妥協,心生得意,看了一眼芳音道:“若是一點罰也沒有,只怕不能服人。念她大着肚子,就罰她一個月月錢吧。”
子蘺道:“都依阿姆的話,這就放了她罷。”寧氏點了點頭,那兩侍女才鬆了芳音。子蘺向芳音道:“還不多謝阿姆開恩。”芳音不樂意,寧氏還欲說甚麼時,兩個鬧事的護衛給押進來了,子蘺便在院裡開審。
兩護衛跪在地上,子蘺坐在亭上,寧氏與一干女僕分列兩邊,那護衛長是個二等侍衛。子蘺看着階下,問:“你們爲甚麼鬧起來?護衛長先說。”護衛長道:“稟公主,奴才們的月錢都是賬房支的,各人有各人的額份。他的月錢少,便說是奴才貪的,主子明鑑,這月錢都是由賬房給的,與奴才一點不相干。他非不信,奴才平白受誣陷,纔跟他鬧起來。主子明察!”
子蘺便向另一護衛問:“是這件事嗎?”那護衛好久才勉強點了點頭。子蘺轉頭去問寧氏道:“阿姆,他們的月錢都是賬房出的,是不是?”寧氏點頭道:“是賬房出的,不幹護衛長的事。”子蘺嗯了一聲,說道:“那把管賬的找來。”有人應道:“管賬的逃了。”子蘺默不作聲,似笑非笑道:“逃了?這公主府連茶館都不如,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院裡的人都不做聲,子蘺忽道:“把府裡內外院的花名單拿來。”寧氏一愣,問:“您要它做什麼?”“點人。”寧氏便去拿名單。
寧氏走後,子蘺又問那少領月錢的護衛:“你叫甚麼名?”那護衛答:“羅平。”子蘺道:“羅平,月錢既是賬房開的,護衛長怎麼能貪你的錢?”羅平低頭不語。子蘺又道:“你不說話便是知錯了,這很好。你是公主府的護衛,不是哪戶人家的護院,你既愛無事生非,我便饒不了你。你收拾東西走吧。”羅平擡頭欲言又止,終究不發一言。
子蘺揮了揮手,讓他們下去。寧氏將花名單拿來,子蘺隨意一翻,對寧氏說道:“阿姆,我不懂這些家務事。您老有見地,依您看,這賬房先生逃了的事怎麼辦?”寧氏心想,這是公主開始要依靠她的意思,於是說道:“老奴的意思,到賬房家裡,把他家小都綁來,不怕他不回來認罪。”
子蘺點點頭,隨即蹙眉道:“但想必他已經早連家一起跑了。”寧氏道:“主子放心,老奴一得知消息便讓人到他家去了,跑不了他。”子蘺一聽,歡喜道:“姜到底是老的辣,阿姆費心了。”寧氏更喜,自以爲在公主面前初立腳跟。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三天假每天更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