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衣服,舜英出房門往廚房走去,雨燕一路攙着她。姚家下人見少夫人出門,都當是見了神仙一般——一輩子也遇不上。原本鬧哄哄的院子一下靜了下來,都望着舜英看去。舜英不覺低下頭,兩手緊緊攢着。雨燕扶着她快步拐過牆角,僕人們見她們走了,都小聲議論起來。“一會看來又得變天下大雪,少奶奶都出門了。”另有更誇大的驚呼:“我這輩子還能見少奶奶一面,真是難得!”“依我看,今天咱們都該到耗子城去賭一把,保準贏他大把!”他們說着就笑起來。被牆根的舜英雨燕聽得清楚,舜英兩頰通紅。雨燕聽了那話,心裡也覺得好笑,但卻不敢表現出來。
兩人到了廚房,裡頭一個老媽正領着幾個丫頭在切饅頭蒸饅頭,邊上是兩個力氣大的男人在和麪粉。姚夫人信佛,每年年關時都要發好多饅頭派給乞丐,因此姚家的饅頭要做得許多。忙碌的下人見舜英來到,都放下手裡的活怔怔地看着,其中新來一個丫頭從沒見過舜英,也不知她是誰,只是見大家都不說話便跟着閉嘴。還是老媽子先反應過來,拍拍手上的麪粉笑着對舜英說道:“少奶奶可是有什麼吩咐?”
那新來的丫頭才知道這是府上的少夫人,暗暗打量了她一通。丫頭已聽別人說過府上少夫人體弱常病,是一陣風就能吹走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是瘦如柳絲。“過來看看。”舜英說。丫頭聽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彷彿重一點口氣就要拿了她的命一般。這老媽子心慈熱情,見她這般病體,心裡憐惜,便讓丫頭給她拿個椅子過來。“咱老太太每年信佛,每年都要發許多饅頭去分給乞丐,所以今日就要忙起。”老媽子邊斷饅頭邊說,丫頭又拿了一籠上去蒸。舜英頭上發着熱,身上卻冷如冰霜,當時坐下來就想找些事將注意從病痛上轉到事兒上。
她問:“這饅頭是明天拿去派嗎?”老媽子答:“明天后天都去。”“在哪派呢?”“兩天都在白雲觀前面。”舜英點了點頭,身上又一陣發冷。老媽子見她穿得不少卻還在縮着身子,向雨燕道:“怎麼不拿個手爐給少奶奶呢。”雨燕這纔想起,便往房裡去取了。老媽子又讓坐在火爐旁邊的丫頭跟她換了位置。舜英見這老媽子這麼照顧自己,心裡很是感動。
雨燕回房去給舜英取手爐,經過連曼住的房間時,聽到她在跟她的丫頭說話。雨燕對連曼厭惡,聽見她們在裡頭絮絮叨叨,四下沒看見有別人,便悄悄靠近聽起來。連曼嗓門本來較大,再加上生氣,聲音夠雨燕聽得清楚。雨燕懷裡捂着那手爐,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只聽連曼極生氣地說道:“他真是一刻也離不了女人了!那種是什麼地方他也去!”雨燕知道連曼說的“他”指的是姚蘭城,卻不知道她說的“那種地方”指的是的哪種地方。雨燕心裡正納悶,連曼又說:“江南道的當真就這麼合他的口味麼!放着好好的乾淨東西不吃,偏去吃那髒兮兮有毒的,你說這人是賤也不賤!他自己吃了毒死就算了,別回來害了我!”
雨燕聽到這裡,心思:“看來那江南道是一處飯館,卻不知姚姑爺怎麼放這家裡的菜不吃,要去吃那又髒又毒的東西。不過連姨娘也是奇怪,姚姑爺去哪吃東西也不關她的事,她發這麼大火做什麼,還說要害到她?”雨燕正想着,聽見連曼的丫頭支支吾吾說道:“少爺還說那江南道的只是徒有虛名,比不得……比不得……”“比不得什麼!你要氣死老孃麼!”連曼厲聲斥道。“比不得耗子城裡花樣多。”那丫頭說話的聲音雖越來越小,但雨燕還聽得見。她一下記起早上那幾個下人議論舜英時,也說去耗子城賭一把,敢情那耗子城不是飯館。
“天殺的!我當初真是瞎了眼了,還以爲嫁給他將來能做個一二品誥命夫人。現在連個正名都沒掙到,白白讓大房那個病不死的撿了便宜。”連曼說着說着就將火從姚蘭城身上牽到舜英這邊。當時雨燕聽了,不覺兩耳冒煙,把懷裡手爐抱得緊緊,只想衝進房去跟連曼扭打一架。雨燕正氣得稀裡糊塗,又聽見連曼罵罵咧咧的聲音:“她還以爲自己生的是什麼好東西,呸!怨我生不出兒子?我好歹放了個屁,大房那個連個屁我看都放不出來!我們都不行,叫那些殘花敗柳給他生去,別生出個有毒的就行……”雨燕已叫她前面的話氣暈,後面的一點沒聽進去。
丫頭勸她小聲,別讓姚夫人聽見。連曼聲音反大了起來:“我怕誰聽見!我說的哪一句不是實話。要不是這會子要過節,我給大家都留着臉,不然決不在這裡講了!”雨燕實在聽不下去,抱着手爐氣呼呼地走了。
舜英正在那邊聽老媽子和丫頭們聊天,見到雨燕氣呼呼地進來。她懷裡抱着手爐,卻也不給舜英。舜英問道:“讓你去拿個手爐怎麼去了這麼久?是誰惹你了?”老媽子見她還是不把手爐給舜英,笑道:“這丫頭真性情,看來是久跟着奶奶了。還抱着手爐呢?快給奶奶暖暖手吧。”雨燕並非忘了把手爐給舜英,只是氣得不想動。老媽子這麼說,她才把手爐交給舜英,舜英的手已凍得發紫。
老媽子又開始講故事,她在說她一個孫女兒的事。“我這孫女兒女紅是最好的,繡的鴛鴦活的一樣。她有個幹姨娘在宮裡伺候過幾年,手藝最了不得,聽說宮裡頭帶她的姑姑誇得不得了,我孫女兒就是跟她學的。她姨娘不是在宮裡待過麼,她就問一些宮裡的事,說那裡頭什麼好東西都有。雞鴨這些東西對他們都是粗吃,只是不能吃飽,怕的是當值的時候屁股說話……”衆人聽到這裡都笑起來,和麪兩個男的笑得最大聲。雨燕漸漸聽得入了神,又見舜英難得一笑,慢慢地把剛纔的氣消了下去。老媽子又接着講她孫女的好多事,衆人就一邊切饅頭蒸饅頭一邊聽,時間也就過得飛快起來。
太陽漸漸隱沒,饅頭也做得差不多。大家都停下手來說閒話。丫頭們本覺得舜英清高難攀,今天見了才知她也是個平和的人。老媽子見她年紀輕輕就這麼多病,心裡嘆了口氣。雨燕想起剛纔聽見連曼罵的那兩個地方,心裡好奇,便當着大家問道:“江南道跟耗子城是什麼地方?是飯館麼?”衆人不及反應,兩個男的已經哈哈大笑起來。“江南道是飯館?這真是頭一回聽說。姐姐,你是哪裡聽來的?”雨燕見他們笑得放肆,心想那兩個地方一定不是什麼好地,便不再說了。別說雨燕不知道,就是這裡的,除了兩個男的便是年紀大的老媽子。老媽子斥了他們一聲:“你們忙過了還不去閒!在這裡笑什麼!”兩個男人鬨笑着便出去了。
雨燕見他們出去,便問老媽子道:“媽媽,您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老媽子問:“你是從哪裡聽來這兩個地方的?”雨燕就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是聽連姨娘說的,她說爺放着家裡的不吃,去吃那又髒又毒的。我便尋思這該是飯館,但聽剛纔他們笑成那樣,想必是錯了。”老媽子聽了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姚少爺看起來斯文知禮的卻也去逛這種地方,笑的是雨燕把妓院當做飯館。雨燕見老媽子只是笑而不語,又問了一遍。老媽子仍是不答,只說:“那不是好地方,你們好好的不用知道。”
話說虞子蘺從神武門出來,被太子胤礽拔了一支簪子,回到家想到這事還耿耿於懷不高興。杜氏養了她十七年,對她脾氣自然一清二楚。看到她在房裡面帶慍色地發呆,就知她定是在宮裡遇到了什麼不高興的事。杜氏將她帶回來的那兩套旗袍疊好放在一邊,自己坐到她身邊來,問道:“誰讓你不痛快了?”虞子蘺搖了搖頭,杜夫人有些驚訝。她最是知道這個女兒,一點氣也受不得,決計沒有隱忍的道理,今日卻搖頭不說,甚是奇怪。她不說,杜夫人也不多問,將她的頭攬在懷裡,虞子蘺就順勢拿母親的腿當做枕頭躺了下來。
杜氏:“你也不小了,跟司馬家的親事就定在來年六月。那公子人是極好的,又是個翰林。娘跟你爹決計不叫你受一點苦。只是你也要懂事些,過了年就把欽天監的事辭了吧。要嫁人的姑娘還在外頭拋頭露面不成體統。”虞子蘺“嗯”了一聲,讓杜氏又是一番驚訝。“你也不想在欽天監待了?”虞子蘺翻了個身,頭在杜夫人的腿上滾了一下,說道:“我才知先生爲什麼那麼好的學問不去做官。”“你知道爲什麼?他是清閒慣了。”
“可不是麼,我也樂得在家裡清閒。不想去那了,但又有些捨不得白先生。”杜夫人輕拍一下她的肩膀:“你這孩子!就是我們慣壞了,欽天監纔多少事你就說不閒。不過不去是最好,媽的意思都是說,你嫁個好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最好。”虞子蘺忽而笑起來,那明亮亮的眼睛朝杜夫人仰視,看見她眼角一絲皺紋。她不禁想起婉妃,於是嘆了口氣,心想:“她的孩子要是沒死,這會也可以靠在她腿上睡覺了。”這麼想着,就覺得幸福非常,因此緊緊抱着杜夫人的腿,閉着眼睛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靠譜正劇+傳奇,絕不棄坑,一定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