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風正涼,清如俯身抱起琴,慢慢往寢宮的方向行去,微一擡頭,瞥見頭上皎潔的明月,不由停了下來,她癡癡地仰着頭,目光無限迷離,在那個遠離人間的月亮上,在那瓊樓玉宇的廣寒宮裡住着一位孤零零的仙子,伴在她身邊的只是一隻玉兔!
清如閉目擰眉,無聲地訴着心中九轉的情怨,她只怕比嫦娥仙子還多份一生的癡盼!
“不知嫦娥可曾後悔過?”她輕啓朱脣,問着天上的月亮。
“應是悔的吧!”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毫無預警的在她身後回答着。
訝然回頭,她竟看到了一絳色金織滾龍袍的福臨,他也如她般仰頭望着天下的明月,在感受到她的注視後方低下頭將目光鎖定在她身上,那雙微眯的眼眸中透露出許多她看不懂的信息。
在這陣莫大的驚鄂過後,清如終於恢復了思考,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符合要求的微笑,然後低頭,屈膝,甩帕子,以一個妃子最標準的動作向這位大清國最高的統治者行禮“清如給皇上請安,皇上聖安!”儘管心中波瀾起伏,但臉上一直維持着那份不鹹不淡的微笑。
許是心情好,今天福臨的眼中沒了往日的那份嫌惡與輕視“爲什麼不自稱臣妾?”
清如聽得心中一跳,悄悄握緊了藏在衣服底下的雙手“皇上您不會想聽的。”
福臨聽了竟不生氣,掃了一眼她抱在懷裡的琴道“你彈得很好聽,比其他人彈得都要好!”
“多謝皇上廖贊!”若換了以前,她聽到福臨這句話一定會很高興,而今卻只是適宜的笑着。經過這麼多事,她如果還天真的以爲只憑一首曲子就能讓福臨對她的印象改觀,那真是枉自活了十七載!
“皇上爲什麼說嫦娥是後悔的?”清如迎着朦朧的月光問福臨。
福臨負手吟道“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由此可見,嫦娥應是悔的!”
清如低頭撫着琴身,待他把話講完後才緩緩道“這只是世人對嫦娥揣測而已,豈能代表嫦娥自己!”
“那你呢?後悔過嗎?”福臨定定地看着清如,恍如沒聽見她那略帶不敬的話。
“是否悔過重要嗎?人生原就是如此,註定無法回頭!”
他問的,她答的,其實並不是同一個問題,似乎從遇見他們後,就一直在不停的誤會着……
清如不停以絞手指來發泄心中的緊張,她不知道福臨爲什麼要出現在這裡,更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和她說這些話!
自侍寢那晚以後,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與福臨會這樣靜靜地站在一起說話,看月亮。
不!她不可以再繼續沉淪下去“皇上,夜深了,您該回去歇息了,清如先行告退!”
福臨沒有開口挽留,而是在她轉身要離開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朕突然覺得你和她很像。”
明知不該,她還是忍不住回身問道“和誰?”
福臨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露出一個淺然即止的微笑,這是清如入宮後第一次看到福臨對自己笑,即便那只是一個再淺不過的微笑。
也許因爲當時他給清如的,並不純粹只是一個皇帝對妃子的笑,所以清如纔會記了它一生一世,同樣的,在以後的歲月中她也用這樣的笑還了他一生……
“主子!主子!”不遠處傳來子矜焦急的聲音,順着聲音望去,果然看到四處張望的她,而子矜也發現了清如,欣然跑上前來“主子您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也不叫上奴婢。”
一個人?清如被她說的一陣糊塗,怎麼會是一個人呢,她沒看到福臨嗎?
回首再往福臨站着的地方望去,哪裡還有人,怎麼會這樣呢,剛剛明明看到他在這裡的,還和她說話來着,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她又不死心的向子矜確認了一遍,得出的答案依然是隻有她一人在這裡,難道剛纔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又或者只是前面那個夢境的延續?
想及此,清如心中涌起無限失落,不過失落中又帶着一絲絲釋然,也好……一切只當是大夢一場罷……
“回去吧!”清如緊了緊懷裡的琴,再一次往宮中走去,披在背後的長髮不時被風吹起,襯着她身上無瑕的白衫,飄然若舞!
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及般若生。
愚者智者只存乎於一心之間,她赫舍裡清如即使當不成智者,也不願一世淪爲不明的愚者!
低眉……掄指……絃動……樂起……
宿命……輪迴……緣起……緣逝……
指收……音消……擡眼……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