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凌柱一行人也在李衛的引領下出了貝勒府,李衛幫着將東西裝上馬車後方才離去。馬車帶着輕微的晃悠緩緩駛離了貝勒府,伊蘭趴在窗沿上望着漸漸遠去的貝勒府不時回頭看一眼堆滿了馬車的各色禮物,精巧的小臉上流露出深深得羨慕之色,許久她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對正與富察氏說話的凌柱鄭重道:“阿瑪,等蘭兒長大了也要像姐姐一樣成爲人上人。”
凌柱一愣,抱過伊蘭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問:“爲什麼突然這樣想?”
伊蘭把玩着繫着藍色絲帶的髮辮一臉奇怪地反道:“阿瑪難道不這樣想嗎?您看姐姐現在過的多好啊,錦衣玉食,出入有人伺候,還給了咱們那麼多好東西,那些緞子好滑好舒服,比阿瑪上朝時穿的朝服料子還要好。”
凌柱爲之愕然,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反倒是在一旁啃蘋果的榮祥皺着鼻子吐出兩個字,“膚淺。”
一聽這話伊蘭立時不高興了,像炸了毛的小貓,柳眉倒豎喝道:“你說什麼吶?”
榮祥把蘋果啃乾淨後將果核往外面一扔抹一抹嘴道:“我說你膚淺,姐姐如今固然是錦衣玉食,但何嘗又不是關在金絲籠中的雀,莫說出門了就是見一見親人都難,你沒見着剛纔咱們走的時候姐姐有多難過,虧得你還羨慕姐姐,不是膚淺是什麼。”
伊蘭不以爲然地反駁道:“姐姐雖不能出貝勒府,但旁的地方卻無一絲受委屈,甚至還能幫襯着咱們,難道說還是忍凍捱餓來得更好?”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哼一聲各自將臉轉到一旁不再說話,凌柱輕拍着伊蘭的腦袋道:“你當真以爲你姐姐只是被限制了自由嗎?”
“那還有什麼?”伊蘭一臉茫然地問。
凌柱嘆一嘆氣看着富察氏道:“夫人,你有沒有覺着除了淨思居以外,不論我們走到哪裡,彷彿都有人盯着?”
富察氏一臉詫異,脫口道:“老爺也有這種感覺嗎,妾身起先還以爲是錯覺來着。”
凌柱搖搖頭,望着不時被風吹起的車簾,沉沉道:“看來若兒在貝勒府的日子並沒有她自己說的那樣好過,一言一行皆被人監視着。”他輕撫着伊蘭的背道:“風光榮華之背後是旁人難以想像的刀光劍影與生死相向,每一處皆是殺機四伏,稍有不甚就會落得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從此萬劫不復。只怕你姐姐在貝勒府的每一個夜晚都不曾真正安枕無憂過。”說到此處他長嘆一聲仰臉道:“若然可以,阿瑪寧願你姐姐從未與皇家有過交集,粗茶淡飯過着寧靜淡泊的日子。”
伊蘭嘟了小嘴不悅地道:“阿瑪嚇唬人家,哪有您說的那麼可怕。”
凌柱憐惜看了她一眼道:“你現在還小,很多事都不懂,等將來長大了自然會明白。”
伊蘭不以爲然地撇撇嘴將目光轉向細雨漣漣的車外,隨着馬車的轉彎,她只能看到貝勒府飛檐捲翹的一角,然那份厚重的奢華早已深深刻入她腦海,抹之不去。
彼時,朝雲閣中,年氏正閉目倚在貴妃榻上,兩個小侍女一左一右蹲在兩邊以玉輪在其雙腿上按摩,榻邊小几上擱着一座鎏金博山香爐,此刻正焚了上等的百合香,縷縷輕煙帶着令人心怡的輕香自爐中悠悠逸出,於無聲無息間遍佈屋中每一個角落。
這百合香以沉水香、丁子香、雞骨香等二十餘種香料以古法配製而成,製成之後必須以白蜜相和然後放入瓷器中再封以蠟紙封住,使其不至於泄了香氣。相傳此古法已經失傳,哪怕是最高明的制香師也調配不出真正的百合香。年羹堯知道妹妹素性喜香,不知從何處購來百合香殘缺的古方,交由京城最有名的制香師研製,終是部分還原了這種古香。
“福晉您是不知道,她不知給貝勒爺灌了什麼迷湯,這才入府一年都不到呢,就讓她家人入府相聚,妾身當時可是足足等了三年纔等到這個機會。更過份的是那頓午膳,不算點心果品,光是菜就足足有十二品,招搖至極;嫡福晉甚至還派人送了一隻烤乳豬過去。”在她旁邊宋氏絮絮說着話,言辭間是掩之不去的酸意與忌妒,她熬了這麼多年甚至失去一個女兒才熬到這個庶福晉之位,可鈕祜祿凌若呢,她什麼都沒做,輕輕鬆鬆就與她平起平坐,這教她如何甘心。
宋氏絞着帕子撇嘴道:“就在他們走的時候妾身親眼看到拿了許多東西回去,什麼緞子、首飾、補品,應有盡有,敢情咱們這貝勒府就是他們鈕祜祿家的金山銀山。”
“說夠了嗎?”年氏睜開半閉的眼眸,擡手示意綠意攙她起來,髮髻正中的金累絲鳳釵垂下一顆小指肚大小的紅寶石,流光閃爍,映着眉心金色的花鈿可外耀眼。
年氏扶一扶雲鬢,眸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忿忿不平的宋氏道:“她能讓貝勒爺和嫡福晉擡舉,自是她的本事,何需惱怒?你說這麼多無非是希望我出手對付她。”
宋氏被年氏毫不留情點中了心事,訕訕不知該說什麼好,許久才憋出一句來,“妾身……妾身是替福晉不值,鈕祜祿氏素來自以爲是不尊福晉,甚至還毒害了福晉最喜歡的絨球,簡直就是罪大惡極,福晉難道當真要眼睜睜看着她成氣候?”
年氏咯咯一笑,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搭在宋氏肩上,“知道我生平最討厭什麼人嗎?”
宋氏怔一怔,仰一仰臉,與年氏目光不經意交錯的那一瞬間身子往後縮了一下,有難掩的恐懼在其中,雖然年氏在笑,但那雙眼冷的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樣,毫無溫度可言,只一眼便能將人凍住。
“我……妾身……妾身愚昧,豈能猜得出福晉……的心思。”她想站起來,但按在肩上的那隻手猶如千鈞重,令她根本生不出一絲反抗的慾望,唯有結結巴巴地說着,雙手死死絞着帕子,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宋氏的害怕,正是年氏想要的,她伏下身在宋氏耳邊一字一句說道:“我最恨的就是心口不一、自作聰明的人。”
此時乃是九月深秋,尚未入冬,李氏卻有一種赤身站於冰天雪地中的感覺,連血液都似要結冰一般,耳邊的聲音更如閻王催命,嚇得她魂飛魄散,連忙雙膝一屈倚着繡墩跪下磕頭,“妾身知錯,妾身知錯,求福晉饒恕!”
年氏默然一笑,回身坐下後接過綠意遞來的茶慢慢抿着,沉默往往是最好的威懾,因爲它會使得別人揣摩不到心意無從應對。待得一盅抿完方纔對跪在地上心驚膽戰的宋氏道:“你以爲你那點小心思能夠瞞得過我?哼,簡直就是笑話!”
年氏的這一聲冷哼聽在宋氏耳中猶如晴天霹靂,心撲通撲通狂跳險些從喉嚨中蹦出來,爲自己剛纔所存的那點取巧之心後悔不已,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眼淚鼻涕花了她的妝容,令她看起來像個小丑一樣,然現在的宋氏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她爬到年氏腳邊攥着她的裙襬哀求道:“福晉,妾身知道錯了,妾身下次絕不敢再犯,一定對福晉忠心不二。”
儘管年氏入府不足一年,但宋氏對她的手段已經領教過,不說淨思居那回,就是宋氏親眼所見的就不止一回,成格格嫌送到她那裡做冬衣的料子顏色不好看,去找高管家要換料子,令高管家很是難做。此事恰好被年氏看到,她讓高管家去庫中取出準備分派給各位福晉格格的料子,蜀錦、雲錦、荊錦足足有上百匹。
成格格還沒來得及謝恩,年氏已經輕描淡寫地命高管家將每一匹錦緞展開來層層纏繞在成格格身上,待得百匹錦緞纏完之後,成格格已經成了一個圓球,莫說走路連動一下都難,這樣足足在院中站了一夜,無人敢解下布匹,且正好那一夜還下了雨,淋得成格格瑟瑟發抖,不斷討饒喊救命,但換來的是毫不留情的巴掌,朝雲閣的下人奉了年氏的命令,只要成格格敢出聲便掌她的嘴,直至她昏過去。
成格格被救醒後大病一場,即使病好後也嚇破了膽,從此變得唯唯諾諾,看到年氏猶如老鼠見了貓,遠遠就饒着走。而年氏的雷霆手段也震懾了所有人,更讓人看清了年家的權勢,府中少的那些近百匹料子,不出兩日便有人源源自府外運送進來,且無一不是出自蘇浙兩地的上好綢緞。
宋氏暗恨自己怎麼一時糊塗忘了年氏的手段,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唯有不斷求饒。
年氏嫌惡地瞥了一眼花了妝的宋氏,若非還有用得着她的地方,真恨不得一腳踹出去,這副窩囊樣子看了就鬧心,如此一個愚鈍如豬的人也敢在她面前耍心眼,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揮手示意隨宋氏一道來的侍女扶起她後道:“記着你今日的話,若再有言不由衷,我定不輕饒了去。至於鈕祜祿凌若……我自然會好好教教她,讓她知道不是得了貝勒爺幾分寵愛就可以爲所欲爲。”她撥弄着指上的鏤金菱花嵌珍珠護甲冷笑道:“嫡福晉不是讓咱們三日後去清音閣看戲嗎?那咱們就好好看這場戲,別辜負了嫡福晉一番心意。”
鈕祜祿凌若,上回被你逃過一劫,那這一次呢,還能那麼幸運嗎?
這一夜,許多人難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