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年四季,不論何時踏進這坤寧宮,都瞧不見一絲頹敗,春有春景,冬有冬景,向來都是生機盎然。可現在……若非親眼所見,弘時都不敢相信這是那拉氏所住的坤寧宮,放眼望去,除了幾株四季常青的樹木之外,餘下的全部殘敗不堪,哪還有一絲生機可言,這樣的景色,看着就讓人難受,真不知皇額娘日日面對這個景色,是怎樣的心情。
弘時越想越難受,鼻尖亦變得酸楚起來,正要再次擡步往裡走,小寧子端了漱盂出來,看到弘時激動不已,快步上前顫聲道:“奴才給二阿哥請安,二阿哥萬福!”
想必,小寧子這輩子都沒有像此刻這樣欣喜於見到弘時,簡直就像看到活菩薩一樣。
“起來吧。”弘時壓下腦海中的思緒,道:“皇額娘在何處?”
小寧子連忙回道:“回二阿哥的話,皇后娘娘在內殿躺着呢。”
弘時瞅了一眼天色,有些奇怪地道:“都這個時辰了,皇額娘還沒有起身嗎?”。
他記得那拉氏自律甚嚴,每天天一亮必然起身,隨即午後會睡上一會兒,但絕對不會超過半個時辰,如今都未時三刻了,怎會還躺着呢。想到這裡,目光掃過小寧子捧在手中的漱盂,心頭一緊,道:“皇額娘是不是病了?”
小寧子嘆了口氣道:“奴才不敢有瞞二阿哥,自從主子被禁足之後,宮中的用度便被削了個一乾二淨,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來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整個冬天,連一塊炭也沒有,主子就這樣硬熬着,如今終於熬出病來了,整日咳嗽不止,這兩天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奴才好幾次求那守門的幫忙請個太醫給主子看看,再不然稟報皇上也行,可他們就是不答應,奴才擔心的不得了,正不知該怎麼辦,二阿哥您就來了,二阿哥您來了,是不是表示這禁足已經解除了?”
“還沒有。”這三個字令小寧子臉上的期待瞬間變成了錯愕,許久方纔道:“那二阿哥您爲何可以……”
弘時此刻沒心情與他解釋,只道:“這些話待會兒再說,我現在要去看皇額娘。”
聽得這話,小寧子也反應過來,連忙側身一邊,賠笑道:“二阿哥恕罪,奴才一時高興竟忘了正事,您快請,主子要是看到您來,一定很高興,說不定這病就好了。”
小寧子將手中的漱盂擱在地上後,陪着弘時一道往內殿走去,因爲沒有開窗的緣故,越往裡走,就顯得越陰暗,而且不知是否弘時的錯覺,總覺得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腐朽的氣息。
剛跨進內殿,就聽得幾聲咳嗽,弘時腳步微微一頓,神色變得複雜不已,他聽出這正是那拉氏的聲音,看樣子皇額娘病得不輕。
小寧子正要出聲,被弘時擡手阻止,只能看着弘時一步步往牀榻邊走去。
聽得腳步聲,那拉氏睜開眼,因爲屋中太暗再加上人又病着,所以只能大概看到一個人影,道:“小寧子,替本宮撫撫背,本宮覺得很不舒服。”
弘時沒有說話,只是走到牀邊,然後俯身扶起那拉氏,一隻手扶着她,一隻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撫着,在感覺那拉氏氣息比剛纔有所平衡後,方出聲道:“皇額娘好些了嗎?”。
話剛出口,弘時便感覺到手底下的身子爲之一僵,那是一種連呼吸都停止的僵硬。那拉氏僵硬地轉過頭,極力睜大了眼眸盯着弘時,努力想要看清他,可是屋中太暗了,哪怕隔得那麼近,她也覺得看不清,擡起瘦骨嶙峋的手在弘時臉上輕輕撫着,足足撫摸了好幾遍,方纔試探地道:“弘時……是你對不對?”
那一聲呼喚險些令弘時落下淚來,連忙握住她的手道:“是,皇額娘,是兒臣,兒臣回來了。”
那拉氏落淚道:“真的是你,弘時,額孃的兒啊,額娘還以爲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聽那拉氏的聲音似乎很激動,以至於連稱呼都有些混了。
弘時連忙道:“皇額娘怎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兒臣如今不是在您身邊嗎?”。
那拉氏用力點頭,在看到弘時身後那個人影后,她道:“小寧子,趕緊把窗子打開,讓本宮好好看看弘時,本宮都快有一年沒看到了。”
小寧子趕緊將一直緊閉的窗子打開,任由明亮的天光傾渲入殿中,將一直籠罩在殿中的陰暗驅除。
藉着天光,那拉氏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弘時,甚是心疼地道:“瘦多了,看看這臉頰,都沒什麼肉,皇額娘聽說你去了河南推行新政,是不是真的?
“是,原本是要去一年的,不過河南新政推行順利,所以兒臣得以提前回京。”這般說着,弘時哽咽地道:“兒臣只是瘦了一些,但皇額娘卻是瘦得太多,而且病容憔悴,兒臣不孝,未能侍奉皇額娘於榻前,請皇額娘責罰。”
不等弘時跪下去,那拉氏已是緊緊拉住他的手,道:“這件事怪不得你,是皇額娘自己沒事,好端端的居然生起病來,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不是皇額娘不中用,而是如今的坤寧宮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小寧子都說了,這一個冬天,內務府都沒給皇額娘送過一塊炭來,要什麼沒什麼。”說到後面,他越發哽咽,紅着眼道:“實在是委屈皇額娘了。”
那拉氏微一搖頭道:“皇額娘也不是第一天受委屈了,沒什麼好難過的,只是這些日子,一直很是想念你,弘時,你不恨皇額娘了嗎?”。
一聽這話,弘時連忙倚着牀榻跪下,哽咽道:“皇額娘一心爲兒臣,兒臣卻受奸人挑撥,對皇額娘說出大不敬的話來,兒臣不孝,兒臣該死!”
那拉氏聞言大是感動,撫着弘時的臉頰,溫聲道:“不許說這樣的話,這一切錯不在你,而且皇額娘從來都沒有怪過你,當時罵你,也只是一時生氣罷了,並不是心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