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看到胤禛第一個感覺,便是覺得他憔悴了許多,連那原本筆挺身軀也似有些佝僂,秋陽照落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蕭冷孤寂。
彼此相望間,胤禛一步步走到她身前,將她微涼手牢牢握掌心,“明日朕就要回京了。”
回京……聽到這兩個字時,凌若目光復雜地回望於他,胤禛終於失去了耐心準備強行帶自己回京了嗎?
這個想法尚未落下,她已經被胤禛緊緊抱懷裡,那樣用力,彷彿要將她整個人融入到身體內一樣。
“朕真很希望你可以隨朕一道回京,可是朕知道,如果強行把你帶回去,你一輩子都會怨朕恨朕。若兒,如果你認定佛門是你後半生歸宿話,那麼……”他慢慢摩挲着凌若披身後長髮,用一種極其艱難語氣道:“朕願意成全你,讓你留這裡。”
說到這句話時,他雙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用力再用力將凌若抱懷中,過了今日,他將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啊,他生命中,除去湄兒,意女人將要離他而去了啊。而放她離去那個人正是自己,不捨,真很不捨啊。
凌若眼中是怔忡詫異之色,胤禛竟然會放手,明明之前他那樣堅定要帶自己回去,何以現會突然改變主意?
彷彿聽到了凌若內心話語,胤禛緩緩鬆開雙手,凝視於她雙眼中是揮之不去陰鬱,“今時今日朕,真很後悔,如果當日沒有疑你,沒有想殺你與徐容遠,那麼你我之間,定然不會走到這個無可挽地步。”他無力地彎一彎薄脣,一遍又一遍地撫着凌若柔順如絲長髮,這三千青絲,他始終還是沒辦法留住,“朕這幾天一直想,這是否就是所謂: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回京後,朕會下旨冊封普壽寺爲皇家寺院。還有……”他從懷中取出一串菩提佛珠串,“聽潮閣”-,“這串蓮花菩提手串是朕親手所串,你留着吧,朕聽高僧說過,用菩提子爲珠者,但手持數誦一遍,其福即可無量,若兒,朕希望你往後可以無憂無難。”
所謂菩提子並非世人以爲是菩提樹結出來果子,而是一種名爲山谷植物所結出果子。
胤禛拿出來這一串菩提子,呈圓錐深褐色,每一顆皆狀似蓮花,質地堅硬,摸起來稍有刺手。蓮花者,出污泥而不染,蓮花佛珠隨身,可使人心安氣定,常保清淨。
“皇上,您真讓臣妾留普壽寺中?”直到這個時候,凌若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那個高高上,向來說一不二皇帝,竟然會肯妥協;這還是自已所認識那個胤禛嗎?
“這不是你一直想嗎?”胤禛笑看着她,然凌若卻從那笑容中看出了蒼白與不捨,他明明是極度不願,卻肯放手,放開本可以不放手。
“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朕很想知道,這次舍會換來何樣得。若兒……不,應該是莫因師太纔對。”說到後幾個字時,胤禛終是沒能忍住從剛纔就一直充盈眼中酸澀,化爲一滴透明液體緩緩滑過臉頰。
胤禛,那位高高上雍正皇帝,他如今是哭嗎?因爲自己?
手自胤禛臉下撫過,指尖感覺到一陣溼潤,他真哭……
胤禛用力將心中難過壓下,赦然道:“好了,朕要走了,你好生寺中修行,往後若有機會,朕會帶着弘曆來看你。不論你是凌若還是莫因,弘曆都是你孩子,朕會好好待他。”
“好了,朕該走了,你自己珍重。”深深地看了凌若一眼後,他忍着心中痛意與不捨轉身離開,秋陽他身後拉下一道長長影子……
九月十九,微服離京數月胤禛離開五臺山,自驛站啓程回京,五臺山地方官跪地相送。隨着車軲轆轉動,坐馬車中胤禛心亦漸漸涼了下來,後一絲希望之火這份涼冷中漸趨微弱,直至化爲虛無。
她,終歸是沒有來……
跟馬車後李衛等人不斷往回看,希翼可以從別人羣中看到那個身影,可是直到他們脖子望酸了,都沒看到那個人。
“李大人,娘娘她真不隨皇上回京了嗎?”四喜將聲音壓得很低,唯恐被車中胤禛聽到。
“主子到現都沒有出現,看來是打定主意不回宮了。”李衛搖搖頭,神色間有掩不住失望。
“要不咱們再走得慢一些,說不定娘娘此刻正從山上趕下來呢?”劉虎旁邊說着,心中還抱着一絲希望。
四喜苦笑道:“劉大人,咱們走得還不夠慢嗎?瞧瞧都走了一個時辰了,連城門都還沒出呢。”
這下連劉虎也無話可說了,默不作聲地跟後頭,又如此走了半個時辰後,終於看到了城門,而他們所期待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失望像一張巨大網籠罩衆人心頭。
“四喜。”聽到胤禛叫自己聲音,四喜連忙走幾步,趕到馬車旁邊恭謹地道:“奴才。”
那麼一瞬間靜默後,馬車中再度傳來胤禛略有些疲倦聲音,“出城後,加行進速度,速回京城。”
“嗻!”四喜心裡嘆了口氣,穿過城門後,正要命隨行衆人加行進速度時,忽地看到前方站着一個人,柳綠色衣裳滿目是黃色秋季格外顯眼,衣角不時被秋風拂起,翩翩舞動,似一隻遺落秋陽下蝴蝶。
看清前方人影后,四喜眼中滿是掩不住喜色,“皇上!皇上!”
胤禛自馬車中探出頭來,不悅地盯着四喜,“出什麼事了?”
四喜極力指着前面,大聲道:“皇上,您看,熹妃娘娘,是熹妃娘娘啊,她來了,她真來了!”說到後面,他聲音裡已是帶上了幾分顫音。
“什麼?”胤禛大吃一驚,迫不及待地朝四喜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抹清麗脫俗身影,是凌若,真是凌若。
不等馬車停下,胤禛已是一個躍身從車上跳下來,步朝凌若走去|,直至離她只剩下一步遠時,才倏然停下腳步,“你……怎麼會這裡?”
凌若靜靜地望着他,許久,忽地展顏一笑,有無情意索繞笑意間,低頭自袖中取出一朵豔紅似火花朵,每一朵花瓣皆如倒針一般,蜷曲盛放,正是那日胤禛爲她採摘來彼岸花,他離開後,她將那一朵帶着水滴彼岸花帶回禪房,不知爲何,這朵彼岸花一直灼烈盛放那裡,一直沒有凋謝,而這,早已過了曼珠沙華花期。也許,這真是天意,連上天也希望她隨胤禛回去。
鬆手,任由那朵曼珠沙華落地上,擡腳跨過,跨過彼岸,一切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