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只是一座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島,現在或許連島都沒了……”
徐子陽複述了一下青銅城之靈當時說的話,同時目視遠方,面露難色。
旁邊與他並肩懸空而立的林北與楚樑也同樣看着遠處的方向,雙雙蹙眉,林北歪歪腦袋,道:“他管這叫小島?”
“這都多久了。”楚樑道:“滄海桑田,當初的小島一部分彙集到了這裡也說不定。”
他們繞着東海飛了五天,終於感受到了那塊銅符傳來一絲溫熱的震動。
數萬年過去了,銅符上的陣紋尚存靈力且能夠運轉,不得不說九黎的煉器技術當真頂尖。大型的法器能夠留存萬年並不稀奇,這種小物件能傳承下來,才說明問題。
然後朝着一個方向越靠近,銅符的震動就越強烈,直到來到了一座島嶼之前。
準確地說,是三座。
蓬萊、方壺、瀛洲。
沒錯,在他們面前的就是東海深處的蓬萊三島!七彩雲霧之下,三島莽莽無際、仙氣繚繞,雲端之上蜃樓山宛若天上神明洞府。
銅符就在蜃樓山下的三島之中。
“確實有點難辦啊。”楚樑也面露苦笑。
下宗生活的三島乃是種植着無數天材地寶的世間第一洞天福地,是絕對不許外人進入的。反而是上宗所在的蜃樓山,作爲諸仙門賓客到訪的迎來送往之地。
若是別的仙門,楚樑刷刷人脈也就能通融一下,堂堂蜀山銀劍峰大弟子肯定不至於跑你家去偷靈植。
蜀山和蓬萊的關係,原本就算有爭鬥,其實也沒擺到明面兒上。最多就是蜀山和天王宗走得近,對於蓬萊有明裡暗裡的一些針對,但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
可是……
前陣子有一位英勇的蜀山天驕來過一趟,把齊麟兒叫出去當着諸仙門的面一劍斬了。
從那以後,蜀山與蓬萊的鬥爭就發展到了明面上,現在蜀山人到東海轉一圈都得打起十二分小心,更別說進人家宗門了。
屬於前人砍樹、後人暴曬,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樹幹子砸到了自己頭上。
“實在不行的話,我想想辦法?”林北忽然道:“我在蓬萊上宗有兩個……”
“你在蓬萊都有朋友?”楚樑和徐子陽頗爲詫異。
知道你小子交遊廣闊,沒想到能交到敵方陣營裡去。
“我可沒通敵啊,不算朋友。”林北連忙擺擺手,而後道:“我在蓬萊上宗有兩個下線。”
楚樑:“?”
經林北一解釋,他才明白大概是怎麼回事。
原來蓬萊上宗是嚴禁門下弟子與蜀山來往的,即使這幾年紅棉峰如火如荼,蓬萊人也沒有踏足過一步。
但是蜃樓山上是分成三個派系的,作爲主幹的蓬萊一系與赤牛道人出身的方壺一系,與蜀山派關係向來敵對,自然抵制得賣力。
席妙仙所在的瀛洲一系,向來是崇尚和平、與世無爭,讓他們也跟着一起抵制,主觀上多少有些意願不足。
後來就有一些瀛洲一系的上宗弟子,在三島內偷採靈植,到紅棉峰去出售。林北就結識了其中幾位,慢慢就發展了其中兩位作爲下線,算是蜀山打入蓬萊上宗的眼線。
“其實這種手段蓬萊用得最多,他們在九天十地都有安插自己的奸細,不時就會興風作浪。”林北道:“就像是當初天星神教分裂,未必就沒有蓬萊奸細暗中鼓動的結果。早年間他們還企圖讓蜀山三十六峰分裂,多虧掌教與諸位鎮山長老團結一心,才很快消弭了影響。”
楚樑這才瞭然,原來鬥爭一直都存在,只是自己以前沒接觸到那個層面罷了。
徐子陽執事六年,對此也已有了解,倒是並不意外。
“蓬萊上宗亡我之心不死啊。”林北最後感慨一聲。
他取出仙友圈的令牌發出消息,不多時,遠天便有兩道虹光劃過。
其實現在仙友圈打開私域已經相當方便,只是聞玉龍始終沒有找到足夠的靈識來處理那龐雜的消息,所以能夠私聊的魂域令牌才一直沒有推行開去。
畢竟如果無法監管的話,那仙友圈很可能變成邪祟奸徒實施不法行爲的便利工具,那樣的話還不如不推行。
不過楚樑的這幾位親支近派,倒是都已經拿到了可以開通私域的最新仙友圈,林北自然包含其中。
“林兄!”那兩道虹芒來至身前,俱是身着青衣的蓬萊青年弟子,齊聲道:“伱叫我們?”
“對,給你們引薦一下,這就是我的上線,蜀山的楚樑。”林北又指了指他們,“這二位就是棄暗投明的蓬萊義士,林川、薛普。”
林川、薛普二人聞言一笑,“義士談不上,不過是看在林兄的交情上罷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跟着林北混給得多。
寒暄一陣之後,楚樑便切入正題,指了指遠處的蓬萊三島之一的方壺仙島,也就是銅符指向的方位,問道:“我們想要進方壺島上尋一個東西,可有什麼辦法?”
“哎呀……”林川眉頭鎖起,“這可不大好辦,蓬萊下宗的護山大陣要遠比上宗更嚴密,若沒有通行符就會立刻引來攻擊。”
畢竟下宗強者少、靈植多,肯定防賊防得更嚴密。
薛普接道:“我們兩個倒是有通行符,可是我們是在執法隊當值的,三島之上很多人認識我們,可能會引來注意,不方便尋找物件。”
“若是我們拿着你們的通行符進去呢?”楚樑問道,“這樣會有什麼風險嗎?”
反正蓬萊弟子的通行符其實就是法陣的一塊秘鑰而已,也不是實名的,誰用都無所謂。
“咦?”林川眨眨眼,道:“這樣倒是可以,只不過……”
薛普接着道:“你們最好把臉塗黑。”
……
蓬萊三島十分廣闊,合起來面積超過一州之地。而且其上靈氣濃郁無比,曾經隔着幾十步便有一株靈植生長。在過往很長一段歲月裡,三島的土著就生活在這麼一個洞天福地之中。
只是土著修行者的修煉不成體系,即使資源充足,也很少有突破天關的。隨着九州東渡者的陸續到來,這些土著也終於失去了自己在三島的主導地位,成爲了蓬萊下宗。
如今的蓬萊下宗人數龐大,分別居住在三座仙島,負責島上天材地寶的日常培育與看管。一株靈植的生長可能要幾十上百年,這中間如果沒有人照看,一直生長到成熟的可能十不存一。
可這些天材地寶一旦成熟,就和下宗人沒有一點關係了,執法隊會將其採摘走,或供上宗弟子修行使用,或由宗門拿去售賣。
下宗人負責的靈植如果枯萎衰敗,那就會受到重罰;如果敢私自盜採靈植,那直接就是死罪。
無論是否苦心培育百年,都和他們沒有一絲關係。
他們唯一翻身的途徑,就是生爲天賦絕佳的修仙種子,那樣的話會被看中選去上宗,便可以一躍成爲上宗弟子。
否則就要繼續每日頂着東海暴曬的烈日,遊走於諸多靈植之間,悉心照料卻不得使用。
數千年下來,下宗人的膚色普遍黧黑,正是他們所受苦難的證明。
而楚樑與徐子陽經過提醒之後,也施法將臉色僞裝成一片漆黑,才持林川、薛普二人的通行符登上方壺島。
島上山林茫茫,山頭間時常會有照看靈植的下宗人勞作,倒也沒有人注意到兩人。他們便一路緩緩御風,沿着銅符震動的指引,來到了方壺仙島深處的一座木樓外。
樓中有兩道人影,他們便暫且停在一側的山頭,以神識探查木樓裡的動靜。
就見二樓簡陋的房間內,牀榻上躺着一名皮膚粗糙、黑裡透着蒼白的小女孩兒,看上去八九歲的年紀。
她正虛弱地躺在那裡,抓着牀邊一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哀聲道:“哥哥,我好像真的要不行了。”
“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那少年反握住小姑娘的手,“我已經從胡爺爺那裡打探到了,在五百里外的蒼鷺山上有一株白蝶夏草已經成熟,煉製成丹可以治你的傷。我去將他採來,你就不會有事了。”
“不要!”小姑娘立刻驚恐地瞪大眼睛,緊緊握住少年的手,“哥哥,你不要去!你會死的!我寧可死也不要你去。”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少年似乎早已下定了決心,他輕輕移開小姑娘的手,之後毅然轉身離去。
“哥哥——”小姑娘慌亂呼喊着,可是她又起不來,只能無助地揮手,很快就聽不到少年的聲響了。
她滿眼都是擔憂,只能用手握住胸前的一枚古舊銅符。那是母親去世前留給她的,唯一的遺物。
不知爲什麼,這枚只有一半的銅符今天一直在震動着,像是她的心一樣不安穩。
正胡思亂想着突然聽見外面響起腳步聲。
“哥哥,你回來啦?”小姑娘立刻驚喜道。
五百里的路程往返自然不可能這麼快,那哥哥自然是又改變了主意,她如此想着,立刻露出笑容。
可這笑容卻忽爾轉爲恐懼,她看着走進房間的兩個陌生男子,身體縮成一團,驚問道:“你們是誰?”
“我們是來給你療傷的。”楚樑微笑着,只是如今臉色漆黑,他那招牌式的人畜無害的笑容失去了作用。
一笑看起來相當有害的樣子。
但沒關係,他還有其它拉近距離的方法。
就見楚樑一翻手,左手掌心托起一株羊脂白色的靈植,一經拿出,濃郁香氣立刻充滿了房間內。
“這是一株白玉凝香果,一樣可以治好你的傷勢。”他緩緩說道:“我們是來給你送這個的。”
在屋外觀察的時候他們就發現了,這小姑娘顯然是第一境鍛體根基未穩、氣血不足,就想強行進入第二境凝氣,中途真血枯竭導致經脈逆行、筋骨失能,若是如此放任,命不久矣。
可若是有重塑氣脈的靈藥爲她療傷,那就能夠恢復如初。
方纔那少年所說的白蝶夏草就是其一,楚樑手中拿着的白玉凝香果也是其一。
果然,看到這株靈植,小姑娘的表情一下就緩和了。
她自幼在這仙島上長大,別的沒看過,靈植可是必修之課,自然知道楚樑掏出來的不是假貨。
“可……”她的表情仍有幾分猶疑,“我們素不相識,你們爲什麼送給我這麼珍貴的靈植……”
“因爲我們想要和你換取一樣寶貝。”楚樑指了指她握在手中的那半枚銅符,“我把靈植給你,你把這個給我,可以嗎?”
“可是……”小姑娘略有不捨,“這是孃親給我唯一的遺物……”
“那可太傷心了,等過兩天你和孃親團聚的時候,她一定會誇你好孩子的。”楚樑語調溫柔地說道,同時遞出的靈植也縮了回來。
“誒!”小姑娘趕緊叫住他,一揚手便將掛在脖子上的半枚銅符扯下來,遞給他,“給你給你。”
銅符是孃親給的,可命也是孃親給的,如果只能留一個的話,那肯定還是小命重要。
楚樑微微一笑,便將手中的靈植一翻,以神龍火煉化爲一團元氣,喂那小姑娘服下。
靈植入腹,她的面色立刻就從黑裡透白變成了黑裡透紅,看起來狀態好了不少,只是一時並沒有放鬆而是急切道:“多謝兩位恩公,你們可以再幫我一個忙嗎?我哥哥去蒼鷺山給我偷靈植去了,現在我沒事了,你們可以去告訴他嗎?不然他被抓住會死的!”
……
問清楚蒼鷺山的方位之後,楚樑與徐子陽立刻出發,直飛掠出五百里外。
雖然任務已經完成,沒必要節外生枝,多在這裡待一會兒還會多幾分危險。可是花上片刻時間就能拯救一條性命,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去做了。
當他們臨近那座山峰時,就聽到一陣刺耳的鑼聲。
足有上千名下宗人匯聚在山峰四周,都在圍觀着什麼,神識探去,就見在人羣中央,有兩名身着青衣的執法隊弟子。
這些執法隊都是蓬萊上宗的弟子,輪流來此當值,專門看管這些下宗人。
再仔細一看,另一名執法隊弟子手持金光閃閃的長鞭,腳下踏着一位衣着破舊的少年,看面孔正是那小姑娘的哥哥!
可週圍的下宗人卻只是沉默地看着,不敢上前一步。
左邊一位執法隊弟子手中持一面金鑼,正接連敲動,
“我們方壺仙島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偷盜靈植的惡劣事件了!”那位執法隊弟子手持一道金光閃爍的長鞭,高聲道:“今日居然有膽大包天之徒,公然盜挖天材地寶!按照蓬萊山規,今日在此將他處死,以儆效尤!”
說罷,他手腕一抖,那金鞭立刻纏住少年的脖頸,將他頭顱向後一扯,少年頓時面色漲紅,完全無法呼吸的樣子。
“嗬……”他的喉嚨裡傳出無聲的嘶吼,眼中滿是絕望。
“住手!”及時趕到的楚樑一步躍出,高聲道:“他偷盜靈植是想救他的妹妹,他妹妹重傷瀕死,急需靈植救命!就算不給予靈植,起碼饒他一命。”
“大膽!”那手持金鑼的執法弟子頓喝一聲,“誰讓你上前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重重敲了一下手中法器。
鐺——
這一聲鑼響帶着神通,頓時有漣漪樣的金光擴散開來,周遭的下宗人俱是修爲不高,立馬全都哀嚎着痛苦倒退。
可楚樑卻巋然不動。
與此同時,玉劍峰大師兄已然從天而降。
嗤——
劍氣縱橫間,一道寒光斬斷執法弟子手中的金鞭,另一道寒光則是斬碎旁邊的金鑼。再一道劍指嘭嘭兩聲,那兩名執法弟子就已經躺倒在地動彈不得。
不過一剎那功夫,徐子陽就已經解決了那兩名執法隊弟子,淡然落地,將那名少年解救了出來。
時間緊迫,談不攏,就動手。
所謂人狠話不多。
周遭的人羣看着楚樑與徐子陽,有短暫片刻的呆滯,但很快就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喔——”
“諸位!”眼看着四周氛圍烘托到了這裡,楚樑眸光閃動,當即躍上半空,高舉雙手道:“諸位,我問你們,這位小哥,他只是想採摘一株靈植救他妹妹的性命,他有錯嗎?”
“沒有!”人羣大聲響應。
“我們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照看這些靈植,我們卻一絲一毫的好處也享受不到,這公平嗎?”
“不公!”羣情愈發激憤。
“那大家聽我說,今天開始,是時候做出一些改變了!”楚樑狠狠握拳:“我想讓大家知道,我有一個夢想!”
他的聲音慷慨激昂,彷彿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我夢想有一天,蓬萊三島會站立起來。不是隻有上宗的弟子,而是我們全部,如同傳說中的聖人之世,人人如龍!”
“我夢想有一天,在蜃樓山的山頂上,下宗人的孩子和上宗人的孩子能夠得到一樣的資源與培養,來證明我們真正不比他們差!”
“我夢想有一天,我們可以獲得自由與正義,不再經受任何人高高在上的壓迫!”
“如果我們想要不再被壓迫,那就必須要靠自己去爭取!要讓我們的聲音從方壺傳到蓬萊、從蓬萊傳到瀛洲,要讓我們的聲音響徹蓬萊三島、震顫蜃樓山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