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百怨纏身,因果糾結,生死逆轉,有違天道……種種糾葛所疊加出來的黑色霧氣,濃郁有如實體。此刻王惟恂,或者說葉舒文,如今投身其中,只覺身如火焚,痛若凌遲!
葉舒文極力想清醒過來。
此時此刻,他心中知道,自己是葉舒文!根本不是早已死去的王惟恂。可看到明覺,爲什麼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來?
以身相代的決定,到底來源於王惟恂,還是他自己?!
這一刻,連他也迷惑了。
魂魄之身何其脆弱,被這罪孽因果糾纏着,王惟恂那原本身爲玄術師的靈性被一點點磨滅,靈臺矇昧不堪。
隨着明覺不斷嘗試各種非凡的手段,他溺於其中,連神智都要渾渾噩噩了。
連綿不斷的畫面不斷在眼前閃現,葉舒文迷迷濛濛,眼前一會兒是不斷變化的過往畫面。一會兒,又是不斷向上移動的牆面,十指扣在淺薄的牆縫中,有微微的砂石粗糲感覺傳來。
他在半夢半醒中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是王惟恂,他只是葉舒文!
可是,他看到明覺那絕望的模樣,看到那小小少年稚嫩的臉龐,心中仍舊忍不住一陣疼痛。如果可以,他也願傾其所有,只願能讓明覺拋下執念,犯的錯少一點。
此時此刻,不用有誰來跟他解釋,他就已經清楚知道,明覺正試圖拘禁他的魂魄,留在軀殼中,希望能在以後的日子中復活他……
一滴淚順着下頜滑落,粘到牆面上,在灰突突的外牆體上落下一道淺到根本看不出的痕跡來。
——傻孩子!
人既然死了,就沒有死而復生的可能——何況,他本早就該死了。
當年崑崙山上那一次無人得知的爭鬥,雪山崩塌,什麼痕跡都沒有,他後來去了一趟,也是半點線索都沒有。
那一次,他救回了明覺,也救回了自己。
可是,從那以後,天地靈氣迅速凋零,新生兒身懷玄術師天賦的,萬中無一。而他昔日的好友們,如今一個都沒剩下。
王惟恂走遍名山大川,市井朝堂,終於明白:天地間的玄術師,恐怕真的只剩自己了!
他那麼用心地栽培明覺,未嘗不是因爲他覺得,自己能活下來,也有明覺的功勞。
可是,隨着時間愈久,他就發現自己的功力寸步不進。
——是了,玄術師依靠靈氣修煉,沒有靈氣,他本身天賦也並不算出衆,徒留在這世間,最終的歸宿,同樣會走向所有人都將走去的道路。
那就是——漸漸老去,成爲朽木。
可明覺得天賦是真的好。
他的修煉進程半點也沒受靈氣匱乏而影響,空氣中每一粒稀薄的靈力,都跳躍在他身邊,雖說進境慢了些,可想要延壽續命,維持健康的身體,比別人多活百八十年,根本不成問題!
這已經足夠了!只有時間纔有能力帶來無數的機會與可能!他只要好好修煉下去,百八十年後,天地還不知又是怎樣一番光景,說不得,那個時候,靈氣恢復,明覺他就能接着突破了!
這是埋藏在葉舒文心底深處的冀望。
只是,如今天地動盪,四方戰亂將起,明覺到底年紀還小,學藝不算很精,若沒有保命的手段,怎麼能在這亂世中獨善其身?
王惟恂夜半枯坐,終於下定決心,鋌而走險,抽空了山腹的金精和岩漿,煉出了幽都之火。
而其中因他貿然行動死傷無數的山中生靈,此刻盡皆成爲了他的孽債,也進一步加重他的傷勢。
在沒有靈力維持身體的情況下,沒過多久,他就撐不下去了。
——可惜呀!
只恨老天不能再多給他十年!
王惟恂嘆息:明覺他如今這樣小,性格又執拗,他還有許多道理沒來得及教,也還有許多正統道法,沒來得及傳出!
哪怕,他的壽數再多十年!玄術師的十年壽數而已……
可如今,這孽債纏身,行將朽木的軀殼,也實在無以爲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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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舒文如同一個旁觀者,眼睜睜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心中卻萬分明白王惟恂的想法。
或許旁人覺得他傻,可那個孩子呀,他從六七歲時就帶在身邊,日日夜夜,如同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此中感情,又豈是簡單的價值衡量能夠得出的?
如今,這樣的好孩子,卻因爲自己未曾教導好,而走上這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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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陰星上的光越來越盛,月華中的帝流漿,已經濃郁的彷彿累累金珠,一顆一顆的向下飄去。
葉舒文徹底脫離那些過往,此刻回過神來,自己仍舊壁虎般艱難的扒在牆面上,腳下只稍微不慎,便要跌到堅硬的地面上,摔個手腳俱爛。
他輕輕喘了一口氣,眼神卻無端堅定了起來:明覺他還在上頭呢,那個傻孩子!
他嘆口氣,生死間有大恐怖,無論如何,他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被這“恐怖”摧殘。
如同靈光閃現,他腳下用力一蹬,胳膊向前一伸,這一刻,葉舒文無師自通的,就已經有了了向上攀爬的能力。
絲絲縷縷的帝流漿從他身邊錯身而過,他卻不做任何停留。在這漫天的金絲雨中,他的背影掛在牆面,是如此的渺小,卻又如此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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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此刻仍在跟明覺對峙。
時間越拖越久,她的攻勢越來越凌厲:“明覺,你再不放棄,休怪我冒犯他的軀體!”
何青說罷,不給他絲毫反應的機會,直接鞣身上前!
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明覺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的。他守在王惟恂身邊,絲毫不肯放鬆。
“我說過了,只要過了今晚,一切都行。但唯獨現在不可以!”
沒有什麼能打斷義父的復活之路。何青不可能,就算他自己,也不可能!
話音剛落,卻見吸收了越來越多帝流漿的王惟恂,此刻不知爲何,手指突然彈動一下。
!!!
明覺大喜過望,急忙側轉過身來,再一次認真的看着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這是錯覺。
何青卻在此時眉心一跳,那股不祥的預感,在這一刻,強烈到幾乎要破胸而出!
她二話不說,立刻右腳微微一蹬,直直衝上前去!
而已經忘了所有的王明覺,在一瞬不瞬的盯着王惟恂時,卻突然發現,原本一直安靜躺着的義父,恰在此時,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