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陌生的青年。
黛衣華服,皮膚微黑,形貌英朗,瞳目中似是隱着一抹不可言說的銳色。他似笑非笑,一雙銳眸半眯着盯着她,一種說不透的感覺。
“定國公主?”少頃,他綻出微笑,瞳眸涌動着極近才能窺見的晶芒。
慕容素完全怔住了,腦中一片茫然,望了許久,依舊無法辨識此是何人。視線微向下滑,目光掠過他那一雙僅在北地纔會着的厚底靸履,心頭忽然閃過一個可能。
代國太子——拓跋冶。
“沒想到定國公主竟能識得本宮。”輕鬆從她的神色裡探出心臆,拓跋冶漫聲一笑,“可謂三生有幸。”
“你……怎麼進來的?”慕容素玉容微白,眼神輕偏,竟驚異地發現殿口並沒有人,原守在殿外的如歌如笑不知所蹤。她下意識地去按袖口,卻猛地想起自己剛換過了衣裳。
“公主可是尋這個?”一把淺金短劍出現在眼前,卻被握在拓跋冶的手裡。
她猛地劈手奪過劍,橫劍當胸,“你可知私闖禁內,該當何罪?代國太子又如何?別忘了,你現在可是身處我大燕國!”
“公主就這麼恨本宮嗎?”拓跋冶一派安然自若,“早聽聞定國公主對代國諸多輕鄙,甚至委推了和親國書,不想傳聞竟是淡了,公主對代國之恨,可着實教本宮意外。”
“我並非針對你。”慕容素盡力抑住侷促,握劍的指節輕響,“但若你居心叵測,我必叫你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好!”她渾身上下都散着濃重的戒備,卻讓拓跋冶驀地縱聲笑了,笑意讓她絲毫看不懂,“公主好氣魄,此番是我冒失,就此告辭。”
言罷,他驟地轉身,毫不猶豫地邁步離去。
隔了很久,大殿再沒一絲異象。
慕容素鬆懈了握劍的手,心卻一直難平。這個代國太子,來去匆促,言語迷茫,此來何意?
真是……莫名其妙。
·
富麗的宮苑依舊燈火輝煌。月掛中庭,宴席業已接近尾聲。
饒是如此綺麗奢靡的盛宴,坐立太久也終令人疲憊。場上輕歌曼舞仍然絡續,皆是頂尖的藝技,可繁花錦柳看得太多,也不禁令人黯然失味,再望下去皆是平平。
樂聲逐漸停了,舞女們有序退下。空餘場上一地的殘花碎羽。宴上已不復初時的歡鬧熱絡笑語晏晏,只餘琳琅之聲不絕。
“咚!”——
可就在這時,一聲巨響仿若震撼天地,驚醒了大半微醺。
整個宮苑的華燈驟然滅了,只餘一盞微藍的蓮燈在場中悄然綻放。不知何時,場中忽然現出一張雕龍大鼓,帷幔輕展,如九天墜下的簾瀑,飄逸絢爛。
一道瘦小的人影現於鼓上,渾身雪白,宮紗層掩,仿若一朵綻於夜空的優曇。雙袖輕甩,一道星輝般的銀光猝然一現,輕巧地落入手中。卻不是普通的行舞水袖——而是一把銀亮的長劍。
整個宴席驀地靜了,怔怔地望向場中那個雪白的影子。
那素衣清顏,青絲墨染的女子,不正是方還在上席的大燕公主?
銀亮的長劍輕甩,帶動着輕藍的蓮炫出一個綺麗的花。足下隨着身形輕動,踏着鼓面,迎風踏出一行迅動的節奏,矯健而奇妙。
細微的鼓聲初如細雨,簌簌潤物,沙沙響起。逐漸劍花跟着鼓律遊走,鼓聲慢慢大起來。身影柔中帶剛,衣袂輕旋,髮絲拂動,望之仙人臨凡,極度妙逸優美。
西周羣鼓相和,忽地四下皆亮,無數小鼓相圍,每個鼓面各起一人,迎着中間的白影相和。場中一黑衣女子漫現,手中一把墨色長劍,縈着中間的白影輕躍,黑黑白白相倚,彷彿是一道爲她所化的暗影。
凝神望着場中白紗微鼓,慕容念微的迷離,神色似有複雜。
——彷彿又窺到了許多許多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美麗少女,赤足素裙,青絲墨染,在碧臺青草間曼曼作舞,耀眼而恣意。
他本是漫然遊歷,縱馬舒蹄,踏覓於青山碧水間,回眸的一瞬——
……
那般驕傲美麗的女子,本應該在父兄的庇佑中無憂無慮長大,被珍惜呵護,被衆星相捧,尋一青俊共渡此生,平淡卻快樂的生活。
可卻是他把這一切毀了,毀得徹徹底底。
她該是有怨的吧。怨他的欺瞞和所爲,怨他終是爲了這天下棄掉了她。所以寧可死,都不願再見他一面。
是愧疚罷,所以他坐擁天下,卻惟獨縱容這個傲縱的女兒。盡力給她最好的,任她妄爲也不曾多加責備。他希望她能彌補他的內疚,也彌補她母親原應有的生活。
……
劍舞生風,黑白交錯,飛旋的身影愈來愈快,輕盈的舞蹈變換成一套秀柔的劍法。鼓聲羣喝,忽地如急雨傾驟,萬馬縱蹄,氣勢磅礴,洶涌浩蕩。
一片摒氣中,舞勢愈來愈高。迅速敏捷,步步相扣。一黑一白的兩道影子錯身而換,兩劍相擊,鏘聲淬厲,猶如殺氣嚴霜一觸即發——
衆人心神俱爲之擄,這一舞已至高尾,只待戛然而止的一刻爆出喝彩。
可萬分不想,就在此時——場中的黑影倏地一轉!手中黑劍微扣,一柄尖銳的飛刀迅速飛出。
慕容素驟然色變!身形的動作倏然空了一拍。
那飛刀雖小,卻萬分鋒銳,急若流星。最關鍵的,卻是那飛刀飛駛的的方向,明顯是衝着慕容唸的心口——
破空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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