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把晚宴設在了花園裡,那裡有亭臺樓閣,湖光山色,晚上欣賞着月亮,豈不美哉。
想不到,晚上先來的是大皇子,他似乎比上次看上去臉色差了些,我看着他,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如此俊雅的貴公子,在他臉上看到了油燼燈枯的感覺。
他的毒現在是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吧。
夫君和姐姐,歐陽澈,南寧公子四人是同時到達。還像上次一樣,我替大家煮好了食物,不過今夜大家似乎都很高興,不知是哪位提議,進行才藝表演,每人吟上一首詩,再表演一個自己拿手的才藝,但下一個人不能和上一個人表演的節目相同。
我淺笑着要退出,卻硬是被他們拉了進來。
首先是南寧公子,他吟了一首與扇相關的詩,
寶扇持來入禁宮,本教花下動香風。
姮娥須逐彩雲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我雖然聽不懂,但大家都喊好,我也跟着拍掌。南寧公子清唱了一曲,他的聲音並不算十分獨特,但任何人聽過他唱歌都不會忘記他的聲音,此刻他唱了一首《大漠謠》,硬生生給他唱出了幾分滄桑的味道。
聽,戈壁沙鈴
千古風流浪花傾盡
靜,胡楊孤立
黃沙百戰樓蘭月分明
古劍沉兵甲
遠山悽,大漠寒,英雄心,無歸期
瀚海知音,葡萄美酒飲
綠洲幻影,猶記當處溪
燕山殘月,雕弓貂毛翎
破了樓蘭亡魂憶
愁雲慘淡戚,來年魂葬王陵
誰策馬斜陽,淚驚
分分合合,長歌遍徹
塞外風凜牧馬看盡顏色
茫茫天山壯士何歸
一箭射落古道銘文刻
敦煌沙,一曲歌,誰人相合
華年盡,金甲涉,分分合合
我靜靜地聽着,心裡有些酸澀地看着他,而他目光放在遠方,別人眼中的逍遙公子似乎只是他的裝飾,讓我嗅到了寂寞的味道。
大皇子略一思索,淡笑着沉吟
雪裡瑤華島,雲端白玉京。
削成千仞勢,高出九重城。
繡陌迴環繞,紅樓宛轉迎。
近天多雨露,草木每先榮。大皇子簫不離身,他給我們吹了一首簫,吹完後輕咳了一陣。他是嚮往外面的世界,卻無奈被迫留在深宮
,我看着咳嗽的大皇子,眼裡多了幾分傷感。
夫君看了一眼大皇子,再看了眼歐陽澈,說
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山因雲晦明,雲共山高下。
夫君罷了罷手,讓人將他的琴拿了過來,原來夫君是要彈琴,琴聲悠揚,如高山,如流水,潺潺錚錚,聽者就像在欣賞大自然最美得風景,使人心曠神怡。本該輕靈的琴音,藏了一閃而逝的殺氣。
姐姐坐起柔弱的身體,一笑傾城。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姐姐才貌雙全,她一邊吟一邊作畫,很快,一幅畫便躍然於紙上,畫的正是一副春光水色郊遊的風光,生動得迷人眼。
歐陽澈看着姐姐的畫,滿臉笑容,如同初見時,那個純真無邪的少年。只是他吟出來的詞,讓我吃了一驚: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千秋二壯士,烜赫天下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歐陽澈的文采我倒不知如此好,他有如此的霸氣,他抽出自己的劍,在月色下舞起劍來,劍花飛舞,流光掠影。
歐陽澈回到自己的座位,我一時間思緒萬千,醒悟過來時,發現大家都在看着我,我臉上馬上浮起淺笑。
“到你了,快點。”歐陽澈喝了一口酒,兇狠狠地說。
我此時哪能吟詩啊,我想啊想啊,突然想起掛在爹爹房裡的那副畫上的字,便站了起來,說,執念一世但無悔,卻只爲傾城一笑
嫣然回眸染凡塵,傾城一笑只爲君.
傾城紅顏爲誰笑,待君歸來舞衣飄.
一念情牽歸何處,只爲君傾城一舞.
“還有呢。”歐陽澈大剎風景地出聲。
我不由得擡頭無語地看了看天,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我和你有仇啊,非得糾着我不放。我走了出去,慢慢地擡起手,跳起了舞來。
小時我常跟着戲臺裡的人跳舞,後來孃親對我說,戲子無情,後面便不再跟着戲子學舞了。
孃親卻不知,戲子無情只針對於戲,人生雖然是一場戲,但入戲後戲便是人生,分不清人生是戲還是戲是人生。
人非草木,哪能不動情呢。
我不輕易舞,倒不是我舞得很差,孃親經常教我,舞是要與天地共舞,這樣才稱之爲舞,一旦舞了便要融與天地的自然。
月夜下,小小的姿勢只是隨便一罷,卻讓人移不開眼睛,她背對着所有人,遺世而獨立,慢慢地開始舞動,一手一勢都舞得十分緩慢,看似毫不成章,卻又身形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舞罷,小小回過頭,淺笑,那一瞬,所有的光芒都似集中在她的身上。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遠。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待小小走回座位時,小小卻還是原來的小小,平平淡淡的小小。
猶如剛剛所看的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一切不過是場夢。大家就那樣看着小小坐下來,心裡都在想着剛剛如海市辰樓般的美景。
突然天空中,煙花綻放,我驚喜地看着夫君,這不是我安排的,他正隔着衆人,遙遙向我微笑。
煙花下,擡眸的是一張張年輕俊美的笑顏,目光清透間,不帶任何的色彩。
我一直不喜歡仰視的感覺,
天幕太高,
會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
那晚,我卻擡頭仰視了很久,看着煙花在綻放美麗後終歸落幕,如同戲一樣。
我卻不知道,這是我在相府裡過着平凡生活的最後一天。
其餘的人也不知,今夜將是他們在年輕的生命中過的最無鬥爭中的一夜,爲他日刀劍相對時,埋下了傷感。
這一夜,入了誰的眼,亂了誰的心。
這一夜,驚了誰的影,迷了誰的情。
這一夜,大皇子並沒有回宮,如若知道是這種情形,我不知道自己當初還會不會強留下他。
夜半,大皇子身邊的侍衛安泰急切地拍開了我的院門,匆匆地問我要花茶,大皇子病發。
我趕緊命夭夭準備好花茶,因爲不放心,我跟着安泰到了大皇子住的樓閣裡。
未入屋,我已經聞到淡淡的一股血腥味,漸近,血腥味漸濃。映入眼簾的是滿牀的鮮血,而大皇子正裹在被褥裡不停地咳嗽,每咳一下,便吐出鮮血,彷彿要把身上的血咳完。
我皺了皺眉頭,站在那裡,耳邊傳來的是大皇子痛苦的咳嗽聲。一股寒冷從我腳底冒上,冷得我不能動彈。雖然早知道大皇子命不久矣,此刻看到他倒在我的面前,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放眼望去,我只看到了滿目的血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