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杯子上的血差不多,我便端着它走進了梅林,“大皇子,用藥了。”我淺笑着向大皇子走去,歐陽世炫回過頭,卻在看到小小手上端着的杯子裡滿滿的鮮紅時,本來微笑着的笑容凝住,緊握着手中的簫。
“惱有何用,不若不惱,思有何用,不若不思。”我把鮮血放在桌子上,淺笑着,“你也知道,只有我的鮮血能解你身上的毒,可不要讓我的血白流。”
“小小。”歐陽世炫忍不住叫了聲小小的名字,在看到她臉上不變的笑容時,他忍不住不斷地咳嗽起來,他是猜到的,自那天小小餵給他她的血時,他便知道,小小身上的血可以解他的毒。
“安泰,拿金創藥來。”歐陽世炫看着小小手上的傷口,俊秀的雙眉緊皺着,急急地道。
“金創藥不必,連續喝三天,你身上的血便可以清完了。”我知曉他一身無慾無求,並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不用他動手,自會有人爲他謀劃,如果強自說錯,也只是錯生在帝王家,人不能選擇出身,這不是他的錯。
我知道自己笑得越是久,對歐陽世炫便是一種折磨,可是我不能不笑,連笑都不能,那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我,哪怕痛,也只會笑而不語。
我的血能解世間毒,那是因爲小時候我中過一次毒,那毒差點要了我的命,三叔公自那後便替我調理體質,從小我便食用過無數世間難得的藥材。
但正因爲如此,我纔不能被別人知道這個事情,一個能解天下毒的人,就如同是一個寶藏,只會引來腥風血雨,爭奪,殺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我信得過歐陽世炫也不會把這個事情告訴別人,才如此光明正大,但願,他不要辜負我對他的信任。
看着歐陽世炫滿臉痛苦地喝完那杯血,我淺笑地點了點頭,便饒有興趣地看着桌上的棋路,小時候跟爹爹下過棋,棋如人生,人生如棋,從棋上可以看出人的稟性,也可以看出人的心胸。
我一向不愛下棋,因爲不願讓別人透過棋路去猜測我,也不願花心思去猜測別人。
但不代表我不會下棋。
棋局上,白子下得十分穩,一步一步,隨心所欲,不受拘束,此人,必定縱情山水,渴望自由。黑子行得穩健、開闊、縝密的棋路,落子如神,每子都牽住整個棋局,雖然千迴百轉,卻在每個轉折的時候,行得光明磊落,如此人,若爲君,必爲明君。
“小小也喜歡下棋?”歐陽世炫從安泰手中接過手帕,卻並沒有拭擦自己的嘴角,反正小心翼翼地擦乾淨手上的杯子,把所有的血都擦在了手帕上,然後把手帕收入了袖中,轉過身來問小小。
“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做觀棋不語真君子的角色。”我淺笑着站直了身子,下棋太費神,倒不如站在局外看着局中,倒也有不同的見解。
“倒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雅興可以做真君子。”歐陽世炫的手本來已經抓到了白子,在聽到小小的話時,握着白子的手一鬆,
又從棋盒裡把手移了出來。
“其實只要是君子,不論是站在哪個角色,都是真君子。”我看着大皇子的手從棋盤裡移了出來,坐了下來,“大皇子賞不賞面和小小下棋呢?”
“這可是我三生有幸。”歐陽世炫臉上的笑容如花開般綻放,僅爲了小小邀請自己下棋,心裡已然十分高興。
“大皇子可得手下留情。”我手放在棋盒裡,抓起了一粒黑子,穩而定地落在了正中。
“小小量力而爲便行。”歐陽世炫笑着也在棋盤上放下了一粒白子,兩人開始坐在梅花樹下,神情自若地下棋,偶爾有梅花乘風而下,落在了棋盤上,隨着被歐陽世炫溫玉般的手執了起來,輕輕放在了棋盤邊上,接着繼續和小小下棋。
時光靜好,安泰站在一旁煮茶,看着自己的主子和左相夫人坐在花樹下安靜地下着棋,大皇子臉上露着淡淡的笑容,安泰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左相夫人,清秀的臉上掛着淺淺的笑意,嫺雅安靜。
一盤棋,兩人下了足足一個時辰,還分不出勝負。
“此棋,我看還是日後再下。”我看着歐陽世炫眉間的疲憊,他剛喝下清毒的血,現在過了一個時辰,還是不太適合過於傷神。
“那我們日後再下。”歐陽世炫手中的白棋正思量着要往哪步走,便看到小小掩面打了個哈欠,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蓋上了棋盒。
“那我先行告退,大皇子也早點休息。”我拍了拍身上的落花,輕輕行了一個禮,便退了下去,走出了梅林。
歐陽世炫看着小小低着頭走進字梅林裡,一個拐角便失去了芳蹤,他回過頭,看着棋盤,棋盤上的黑白子走得十分平和,縱然他剛剛步步緊迫,小小還是下得不溫不火不徐不緩,走得踏踏實實。
歐陽世炫沉思着,看着棋路,久久不語。
“主子,還是早些安歇。“安泰站在旁邊,看着自己的主子盯着棋盤,久久不語,不由開口道。
“安泰,你說我的棋藝和左相比起來,誰勝誰負?”歐陽世炫移開眼光,看着安泰,莫名地問。
“主子每次和左相下棋,都是平局,你們的棋藝是相當的。”安泰不明所思地沉思了一會,回答道。
“是嗎?越澤每次下棋都讓着我,他每走一步便想到了我下一步棋,若說平局,不如說是他希望整盤棋是平局。”歐陽世炫喃喃地細語,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說給安泰聽。
安泰聽着,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走過去,動手想將棋子收入棋盒。
“慢着。”歐陽世炫看到安泰的手伸向棋盤,不由緊張地握住了安泰的手,手心裡微微滲出了細汗,“將這盤棋封起來。”
“是。”安泰被主子的反應嚇了一跳,在看到主子握住自己的手後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後,便開口答道。
在得到安泰的承諾後,歐陽世炫也站了起來,坐久了沒有動,本來虛弱的身子有點搖搖欲墜,他扶住了石桌,穩住了身子,擺了擺手別開安泰
扶過來的手,他不由抹了一個苦笑,待身子恢復了力氣才慢慢站正,往梅林外走去。
接着下來的兩天,我每天把血送給大皇子,奇怪的是大皇子喝完血便將自己閉在屋裡,足不出戶。我雖然不知道緣由,但也沒有多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讓別人看到的一面,何必多問呢。
本來以爲是隔天再續的棋盤,卻一放再放,一直沒有下完。
這天醒來,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在這裡住了幾天,但終究不是自己的家,有種作客的感覺。大皇子的毒已經解完,今天是我出宮的日子。
“小小,我來送你出宮。”門外,歐陽世炫站在門邊,擡起的手遲遲敲不下去,最後咬了咬牙,伸手敲了敲門,待門打開後,臉上露出了一抹淡而輕的笑容,道。
“多謝大皇子,但你的身子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出宮的路我記得十分清楚,不用多送。”我打開門,淺笑着看着他,他的毒已經清完,但爲了掩人耳目,他還是讓安泰扶着他,裝作體弱多病的樣子。
“讓我送你一趟。”歐陽世炫堅持道,“你進宮來替我解毒,又累你手上受傷,於情於理我都應該送。”
“你送了我那麼多貴重的藥材,怎麼說我也是賺了。”我看到大皇子臉上的堅持,也放棄了勸說,只好轉移話題,輕鬆地說。
“宮裡還有很多。”歐陽世炫面帶歉意地看着小小,幽幽地看了眼站在他身後的宮人手上捧着的東西。
“不用,相府雖然不比皇宮,但藥材還是有的。”我連忙擺了擺手,進宮一趟,白食白住還有拿那麼多藥材,只怕引人注目。
“我怎麼覺得相府比皇宮好?”歐陽世炫眼眸一暗,看了看深宮裡的高牆,嘆道。
“走吧。”歐陽世炫看着小小,臉上露着明朗的笑容。
不管安泰如何忽略,但他無可否認,這三天的確是他看到主子人生中過得最快樂的日子。此時看到主子臉上強自露着笑容,心裡頗不是滋味,主子爲了養好自己的身體,關了自己足足兩天,待自己的毒清完,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走路,臉不紅氣不喘纔出現在左相夫人面前。
我笑而不語,跟在他身後。走到宮門前,我便看到了候在那裡的夫君,以及站在一旁的夭夭,我臉上的笑意更濃,卻是濃中帶了一絲的酸澀。
夭夭怎麼也會在這裡?那裡停着一輛馬車,駕車的人正是夜叉!
“小姐。“夭夭看到我便紅着眼眶跑了過來摟着我,生怕我下一刻便又消失不見,我伸出手撫了撫夭夭的背,心中一暖,我就知道,夭夭會一直等着我。
“那我就送到這裡了。”歐陽世炫看了看越澤,停了腳步,就那樣站在宮門前,看着小小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越澤。他的臉色白了白,便轉身離去。
歐陽世炫不知,自己這一走,致使他終身後悔,他常常在想,如果當日自己沒有那樣轉身離去,是不是就可以阻止接下來發生的悲劇呢?一切是不是不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