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大燕後宮,終於清淨了。
燕煌曦,殷玉瑤,這對飽經患難的帝后,終於迎來他們生命裡,最安恬和美的時光。
前日乾元殿上那一幕,確實鎮住了所有的人,此後,殷玉瑤以祈福爲名,將一應後宮妃嬪送往太廟,其實是變了個法子,讓她們各回各家,願意幹嘛幹嘛去了。
唯有一人,例外。
容心芷留了下來,依然住在玉英宮。
堪稱冠古絕今的一件事,卻被殷玉瑤快刀斬亂麻,處理得乾淨利落,無論外朝內宮,對這位新皇后的敬仰,又增了數分。
喜上加喜的是,是年末,宮中傳出殷玉瑤身懷有孕的消息,整個浩京爲之沸騰,之前由“驅逐”嬪妃而引起的負面效應,也隨之煙消雲散。
又一個除夕之夜,在這樣的和美與安寧中,在陣陣爆竹聲裡來臨。
已經恢復了繁華景象的浩京,彩燈高懸,商鋪林立,盡顯大國風範。
滿空綻放的焰火,輝映出高高城樓之上,那一對相偕而立的人影。
他們的笑,是那樣地燦爛,那樣地炫美。
是幸福吧?是發自心底,甜蜜歡暢的幸福吧?
城下的萬千百姓,仰頭望着他們,交口相傳着,帝后恩愛的佳話。
半個時辰後,燕煌曦扶着殷玉瑤,小心翼翼地下了城樓,登上輦車。
“你怎麼樣?”關切地看着身側的妻子,燕煌曦輕聲問道。
擡袖掩脣,殷玉瑤打了個呵欠,略帶三分嬌憨:“……有點困,想睡……”
“想睡就睡。”展臂攬她入懷,燕煌曦體貼地道。
“那我……真睡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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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打了個呵欠,殷玉瑤偎入男子懷中,真就那樣睡了過去。
長街兩側的燈火,投落在燕煌曦英武的側臉上,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添了三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摟緊懷中女子,他的脣邊,慢慢綻開一絲幸福而滿足的笑。
輦車碾過長長的甬道,直駛入內宮,燕煌曦親自抱起已然熟睡的殷玉瑤,將她送入寢殿,安置在榻上,自己剛要褪衣睡下,安宏慎躡手躡腳走進,壓低着嗓音道:“皇上,辰王……在外面……”
“煌曄?”略挑濃眉,燕煌曦側頭看了看殷玉瑤,衝安宏慎擺擺手。
安宏慎悄然退出,燕煌曦凝睇殷玉瑤良久,確定她好夢正酣,這才站起身,輕輕步出寢殿。
長階之下,深黯夜色中,背影蒼寒的男子,蕭然而立。
燕煌曦止住了腳步。
這半年來,他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與殷玉瑤卿卿我我,着實忽視了這個弟弟,也忽視了身邊很多的人。
一絲愧疚,從心底裡悄然滑過。
“煌曄。”慢慢下了石級,燕煌曦走到燕煌曄身後,立定。
“皇兄。”燕煌曄轉頭,對上燕煌曦的黑眸,微微一笑。
“我們走走吧。”擺手止住他下面的話,燕煌曦主動提出。
“嗯。”燕煌曄點點頭,兄弟倆肩並肩一起,朝御花園深處走去。
選了處四面環水的亭榭,兩人走了進去。
“皇兄,”遲疑片刻,燕煌曄終是把心中的話說了出來,“我想——離開浩京。”
“嗯。”燕煌曦點頭,似乎並不覺得吃驚,只慢慢道,“這事兒,待你皇嫂誕下皇裔再說吧。”
“……呃,是我考慮欠周了。”
“不,”燕煌曦搖搖頭,伸手拍拍燕煌曄的肩膀,“應該說是皇兄自私,想着請你分享我們的快樂,也想,讓孩子瞧瞧你這個……了不起的叔叔。”
燕煌曄沉默,半晌轉頭看向外面黑漆漆的湖水:“我想,那一定,是個非常漂亮的孩子。”
“一定是。”燕煌曦毫不遲疑地點頭——這孩子,是他和殷玉瑤的骨肉,更是他們情感的結晶,怎會不漂亮呢?
“皇兄開心,我也就……放心了。”捺住胸中那一抹微澀,燕煌曄滿眸真誠。
“去吧,回去好好休息。”再次拍拍燕煌曄的肩,燕煌曦神情欣慰,“記得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大燕需要你,我,也永遠需要你……”
“皇兄!”眼眶之中,隱起溫熱淚意,燕煌曄重重點頭,朝着燕煌曦單膝跪地,“辰王燕煌曄,今生今世,誓死效忠皇兄!”
言罷,這才起身,疾步離開了水榭。
曄兒,看着他消失在柳蔭中的身影,燕煌曦默然一聲長嘆——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落寞,他的憂傷,他點點滴滴看在眼裡,自然也是心痛的,可卻無可奈何。
此生此世,或許來生來世,瑤兒是他的,且只能是他的。
愛情,比不得其他,是可以共存,可以相讓的。
曄兒,皇兄,只能讓你難過,只能讓你痛了……
噝——
劍光如電,穿透濃郁夜色,直抵燕煌曦的後背,他卻站着沒動,良久,方慢慢地轉過身,對上對方那雙梟寒冷沉的黑眸,輕輕一扯脣角:“落宏天,好久不見。”
“很久嗎?”對方挑挑眉,慢慢收劍回鞘,“我怎麼不覺得?”
“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此處沒有好酒。”
“哦?”落宏天眯眯眸,上下打量他一眼,“聽你這口氣,打算請我喝酒?”
“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朋?”落宏天擡手摸摸下巴,“燕煌曦,你大概忘記了,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了吧?”
燕煌曦緩緩搖頭。
“既然沒有,那你就不好奇,我今天的來意?”
燕煌曦擡手,豎起一根指頭。
落宏天冷睨他一眼:“你什麼意思?”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
落宏天的表情凝固了,然後重重一拳,打在燕煌曦胸膛上:“你小子,越來越厲害了哈!”
燕煌曦反手,抓住他的拳頭,無比真誠地道:“宏天,雖然你不說,我不說,但在我燕煌曦心中,你早已是朋友,更是兄弟,既是兄弟,我有一句話,想奉勸你。”
“什麼?”濃眉一擰,落宏天眸中的神情卻冷了下去。
“找個喜歡的女人,安個家吧。”
“哈哈哈哈!”冷眼瞅了他許久,落宏天忽然仰天大笑,半晌,笑聲遏止,“燕煌曦,你不會被女人弄昏了頭,忘記我落宏天是什麼樣的人了吧?”
“沒有。”燕煌曦很嚴肅地端正面色。
“那你——”
“我只是在……消除潛在威脅。”
“消除潛在威脅?”落宏天先是一怔,繼而再次大笑,直笑得喘不過氣來,“燕煌曦,我總算是明白,納蘭照羽那小子,是怎麼輸給你的了——你放心吧,她是你的,這一生一世,只是你的。”
“可是,”燕煌曦想了想,再道,“我和瑤兒,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幸福?”落宏天微微一怔,繼而難得真誠地道,“燕煌曦,幸福的定義,對每個人而言,是不一樣的,對你和殷玉瑤來說,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守着彼此,便是幸福,可對我落宏天來說——看盡天下風景,纔是最大的幸福!”
燕煌曦沉默。
面前這男子坦坦蕩蕩的眼神,讓他徹底看清了他的心。
“那——”忽然間,已經成熟起來的帝王,非常雍容地笑了,“我會努力,讓你看到一個,你想看到的——天下……”
“對!”重重一掌拍在燕煌曦肩上,落宏天心中的結,終於釋然——遙想那茫茫荒原之上,他爲什麼會與他干戈化玉帛?爲什麼傾盡全力相助於他們?等的,可不就是這麼一句話麼?
如果天下太平了,如果種種勾心鬥角的爭端就此消除,他就可以從此放下手中的劍,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幕天席地,好好地睡上一覺,天明醒來時,再度起行。
尋常男子,要的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縱使燕煌曦也不例外,可是他——要的只是——人世間最美最美的——風景。
落宏天,磊磊落落,瀟灑不羈,閒雲野鶴,不爲名所累,不爲利所羈,也不爲情所絆……
我真不知道,這世間有沒有女子,能夠打動你,能夠留住你,不過我相信,不管你是隻身一人,還是比翼連枝,都是這世上無雙的風景……因爲這世間,再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要什麼……
落宏天,我祝福你,作爲作者,我仍然要深深地祝福你,對於你,我從始至終,也懷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傾慕……去過你倚劍江湖,浪跡天涯的日子吧……
新年的鞭袍聲,將殷玉瑤從夢中喚醒,甫一睜眼,她便看見那張放大的睡顏,脣角頓時浮出絲溫馨的笑意。
擡手捏捏男子的鼻翼,然後鬆開,如此三番,男子睜開那雙懾人星眸,嗓音中帶着幾分沙啞和慵懶:“瑤兒?”
“天亮了。”
“哦。”燕煌曦轉頭看看窗外,復拉過被子,蓋住殷玉瑤的肩,“今日不用上朝,再睡睡。”
“好吧。”殷玉瑤眨巴眨巴眼,選擇順從——仔細想想也是,皇帝這工作一年幹到頭,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若是國內發生個什麼突然狀況,還得半夜爬起來繼續幹活,也着實累人。
一時寢殿裡安靜異常,只聽得見兩人均勻的呼吸聲。
日影一點點升高,就在殷玉瑤再次有些睡意朦朧之時,外面一陣噼哩啪啦,卻是燕煌曄提着串點燃的小炮仗衝了進來,口內咯咯笑道:“皇嫂!皇兄!昕兒來給你們拜年了!”
後邊兒佩玟領着一幫宮女太監,也一迭聲兒道:“皇上,皇后,新春大喜!”
陣陣暖意涌上殷玉瑤的心頭,往日裡那些繁文縟節,也統統扔到了腦後——不管怎麼說,這是他們夫妻倆,頭一個和平安康的新年,如何熱鬧也不過分。
“同喜!同喜!”殷玉瑤招手叫過佩玟,披上鳳袍起身,“安宏慎,每人賞十兩銀子!”
“謹遵皇后娘娘懿旨!”安宏慎連聲答應着,樂顛顛地去了。
背後,燕煌曦也緩緩坐起身,對上燕煌昕那雙精光流溢的眼睛,微微眨了眨。
不知道的人,都以爲是這幫宮女太監們有眼色,想着討新皇后的彩頭,只有那些有心之人,方纔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皇上有心的安排……
瑤兒,你的快樂,便是我的快樂……
從此以後,我要讓你,讓我們的孩子,一直生活在這種長長遠遠的快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