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凌墨軒內歌舞昇平,四方進獻的美姬想盡辦法取悅那個坐在龍椅的男人,她背過臉,從成排上前的進酒的宮女中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自軟禁後,她已經好久沒見她了。恰好靳冰冰也彼時向她打望過來,隱隱几絲愁色。
她用眼神示意她,一切安好,無須擔心。她被強行要求停留在宴席之中,但看他風流。觥籌交錯之間,舞姿蹁躚,此刻中間獻舞的舞女正是從先帝妃嬪變爲女官現今身爲御前舞女的水伊兒。她一襲紅色羅裙瀲灩,香肩微露,妖而不豔,猶如涅槃的鳳凰,手舞足蹈之間一顰一笑嫵媚風情,一雙水眸是不是向夜瀟凌投去曖昧不明的目光,赤luoluo的挑逗。夜瀟凌只是端*前,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緒,大掌摟着一個衣着單薄若隱若現的侍女坐在腿上,饒是享受般地將侍女遞來的美酒,卻之不恭一一飲下。
一曲罷,只聽見水伊兒的聲音猝然響起。“皇上,聽聞皇后娘娘精通琴藝,歌舞之美妙絕世無雙,可否有幸得娘娘指教一下奴婢,讓也好讓奴婢開開眼界?”她低首跪在地上,餘光是時不時向言芷珊掃去。
此話一出,原本心思不在此處的她,頓時一怔,轉身對上那雙滿是挑釁的眼,她若有所思,果真是有備而來,片刻也不容她清靜。或許當初她不該心軟的,她不是她的洛洛,而是一個看似柔弱卻心機深重的女子罷了,那五十大板到底還是輕了。
她沒有答話,沒等待着夜瀟凌的開口。水伊兒的話,說得好聽是指教,難聽點就是赤luoluo的挑戰,她無懼一切挑戰,所謂名利她早已看淡了,可畢竟她現在還是皇后怎能輕易與一般的舞女比試,豈不是有失身份?
“皇后意下如何?”她沒想到夜瀟凌會反問她,她實在猜不透他的意圖。
“陛下的意思就是臣妾的意思!”她俯首微微一笑。
“朕也很久沒欣賞過皇后的舞姿了,不如皇后就讓大家都開開眼界。”夜瀟凌的嗓音很輕,漠然的語氣慵懶的飄來,彷彿在打發一個毫不起眼的下人,摟着侍女嬉戲,對她視若無睹。
他是故意的吧,故意想讓她難堪,既然如此,那就走着瞧,看到最後誰更難堪了!
“臣妾領命。”她緩緩起身微微一欠身,隨即又道,“不知道可否容臣妾準備些東西?”
“準。”夜瀟凌杵着下巴冷眸微眯若有所思,他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弄些什麼花樣兒。
言芷珊嘴角勾起一絲輕笑,掩嘴對身邊的侍女吩咐了幾句。半響,侍女取來雪白色柔順絲緞披於肩上逶迤拖地。宮女已在四周擺好了四副空白的綢布屏風呈現梯形將她包圍其中,她的正前方桌上是墨汁和清水。
衆人看着只覺得詫異,不就跳個舞嗎,擺那些東西做什麼?
她從容一笑,閉目聆聽樂曲聲,伴着悠揚的曲調,她柔軟身子猶如深夜的幽幽的曇花,在月光下,漸漸甦醒,那與生俱來的清冷脫俗,惹人魂牽夢縈,水藍色翠煙碧色留仙裙,衣袂飄飄,細腰以雲帶約束,柔弱無骨的身軀,婀娜多姿,發間一支七寶珊瑚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三千青絲梳成華髻,高雅清麗,散落的碎髮在風中翩然起舞,似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她纖腰輕仰,玉足輕點,美玉瑩光,纖腰玉帶舞天紗,沾了墨汁舞向屏風,墨跡在屏風之中綻放唯妙的圖案,她腳尖輕輕踮起,妙曼的身姿在空中旋轉輕舞,翩若驚鴻。
此時此刻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得如癡如醉,樂曲的聲音伴着蹁躚的菱帶不知何時,已在屏風上描繪出一幅完美的水墨畫卷。
江山如畫,這是她要送他的禮物。她一雙如墨的瞳孔似笑非笑,
忽而,從腰際掏出雪韌牙,鋒利的刀刃朝着掌心劃過一道口子,浸出的血滴在她靈動曼舞中灑向畫卷,幾滴瀲灩的紅正巧的綻開在一隻墨色的孤鬆之上,猶如冬日裡的臘梅,黑白之間一點鮮豔。
舞罷,迎來一陣窒息的靜,驚爲天人,半響,只聽見一陣掌聲驟然響起。“啪啪啪——”
“皇后不愧是皇后,絲毫不減當年風采!”夜瀟凌一邊拍掌一邊起身向她走去,爽朗的聲音不禁隱含着幾絲欣喜,不由得心情大好。
水伊兒震驚的小臉,許久才反應過來,雖然不甘心,卻還是不得不拍手叫好,諂媚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傾世第一人’,不僅舞藝驚人這畫工更是令人歎爲觀止。和娘娘相比,伊兒真是自愧不如,獻醜了。”
這屏風墨舞之技,打她進入醉仙樓就開始學習,可謂是想要忘記都很難,只是沒想到今日會以這樣的方式展現在衆人面前。這與她曾經想要的不同,曾經何時,她舞、她歌、她彈奏的每一首曲子只是爲了在寬廣的舞臺上讓更多人看到,而此刻在座的真正觀衆只有一人,其他都只是衝着看她笑話的,恨不得將她從皇后的尊爲上來下來狠狠踩在腳下。
“‘傾世第一人’,本宮可不敢當,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溫和的語氣仿若自謙,冰冷的目光卻暗藏諷刺,用眼神警告着水伊兒,收起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在她眼底,她根本不足爲懼。
“皇后如何想到這點子?”夜瀟凌軒然大步朝她靠近。
“這一副名爲‘江山如畫’是臣妾特意送給陛下的。”言芷珊嫩脣柔聲道,清冷的目光忽近忽遠。
夜瀟凌身軀突然一頓,遂即大笑道:“讓皇后費心了,朕見你方纔一刀劃破了手,可疼?”他不禁語氣柔軟了下來。
言芷珊疏遠地欠身,遙指着那副精美的畫卷似笑非笑道,“臣妾不疼,陛下知道嗎?其實……那臘梅,臣妾原本可以用硃砂代替的。可是臣妾竟覺得,用鮮血更爲契合。”
她清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只知道夜瀟凌將要伸出的溫熱手掌僵在半空,偏離了位置,頃刻大掌一揮煽向眼前的女子,巴掌的聲音迴盪在凌墨軒的大殿中分外響亮,白皙粉嫩的臉頰烙下深深紅印……
“你——”夜瀟凌冷眸彷彿暗藏着冷鋒斷然齊向言芷珊射去,恨不得將她撕碎。
她捂着臉頰冷笑着,眼底幾分不明所以的隱忍複雜。
“江山如畫,陛下的江山不也正是用鮮血染紅的畫卷嗎?臣妾難道有錯?”她偏執地開口嘲諷道。有那麼一瞬間,耳朵隆隆,聽不見任何聲音,只知道夜瀟凌越過她單薄的身軀冷冽的聲音讓人冰凍三尺,“皇后恃寵而驕,出言不遜,以下犯上,即刻打入天牢,不得有誤!”
不知不覺地,她已被拖入大牢之中,她依稀記得冰冰在她而後的啜泣般呢喃,“姐姐何苦呢?爲什麼你要這麼做?孩子的事陛下也是無可奈何纔會……陛下是愛你的呀,冰冰看得出,這幾日陛下突然大肆召見美人,不過是爲了氣你,你何苦硬要與陛下對着幹呢?其實只要你肯稍稍低下頭,示好,陛下就會心軟的。”
是啊?爲什麼,她非如此不可呢,連冰冰也覺得她無理取鬧了吧。胸口彷彿被針扎一般的痛到麻木,她不恨夜瀟凌,她只恨自己,可恨又如何,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做母親的資格。公子鈺曾警告過她若是流產唯恐終生不孕,她私自詢問了太醫,太醫說,她身體本來不易受孕,此番早產更是大損元氣,這一輩子是斷然不可能有生育的機會了。她那麼小心翼翼卻還是保不住,或許是天意如此,
可他,他是皇上啊,萬里江山總是需要繼承人的……
既然如此,就讓他厭惡她吧,漫長歲月裡,總有一日,他的心再也不會有她的存在,總有一日,他會忘了那個身在牢中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