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歡,何以不相負(二)
那年藕荷並蒂滿池,冬日也因溫泉水而綻放的如同夏日般嬌豔,那時我總覺得,楚弋笙必是極爲愛蓮的。
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寓意確實極好的。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他愛的並非蓮,他愛什麼沒人知曉,我索性用自個兒最愛的白茶,繡了一隻新香囊給他。
後來,
他也蹩腳的繡了一隻給我邐。
繡了一隻蹩腳的香囊給我。
卻不知被我丟到了何處去。
不論如何,當我朦朧朧醒來時,雖頭痛欲裂,但卻知道,我這條命又暫且保住了。不知爲何,我竟覺得不該,竟巴不得自個兒就這樣死去癘。
我渾身都沒有力氣,好像是昏睡了多日,此刻腹中空蕩,竟覺得飢餓難耐,我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喚誰。
“娘娘醒了!快去叫荀大人,通知陛下!”
香童的聲音一下子聒噪的響起,我不由得皺了皺眉。也不知此刻,所有人如何了,更不知,我的孩子是否
“娘娘你可算醒了娘娘你知道嗎?您生了小公主,像極了您。”香童伏在牀邊,欣喜道。
小公主,我生了個女孩兒,我替阿葦生了一個女孩兒女孩兒好,女孩兒好阿。我彎了彎脣,澀澀開口:“香童,我好餓”
香童一驚,忙笑開來,眼角竟擠了淚出來,“哎,好,好,奴婢給娘娘做您最愛吃的點心去!”
“靜秋,靜秋!快來幫我看着娘娘”
外頭喧鬧起來,大抵都是欣喜的。
而我卻不知何種情愫了,我未死,竟還活了下來,此刻只覺得這一切的真實都極爲諷刺。我生了一個女孩兒,是我跟他的孩子,可
真相的痛,愛的痛,猛烈的襲擊着我,我卻非聖人。
活着,許是爲了更好的結束,如今這已是我最安靜的想法。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
之後荀卿來過,爲我診了脈,隨後我屏退左右,獨留了他一人,問了當日情景。
當日之景,我雖產下胎兒,但有血崩之兆,已是難以保全。荀卿拼盡一身醫術,纔將我保住,楚弋笙便當即吐血,暈了過去。
本以爲孩子和我,只能保住一個,卻不想我們都被保住了。
我以爲以荀卿之私心,絕不會因怕丟了性命,而拼死保住我。他若真想借此除了我,自然不會在意自個兒的性命。
倒是我想錯了,他是真心救了我。
可這真心,也是爲了楚弋笙罷了。
我本以爲我一醒來,楚弋笙必定會趕着來看望我,但是並沒有。一日間都不見他來過鎣華殿,香童也是閉口不提,直到晚上爲了寢殿中點上了梨香,才催促着早些休息。
即便他不來瞧我,我也要見他。
他坐在地上,頭枕着手臂,歪歪的睡着,嘴一張一合的,輕微的打着鼾。我頭疼的緊,伸手按了按,才定睛瞧他。
我有一種感覺,他一夜都睡在這兒。
他睡得不沉,我推了一下,便有了動靜,睡眼惺忪的擡起腦袋,木木道:“嗯?嗯,我不困,你再睡會兒,我守着你。”
我彎了彎脣,道:“我不想睡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他這才清醒過來,眨了眨眼,定睛瞧我,眼裡滿是柔情。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聲音也不似從前有力,大抵也是傷着了。
雖然現下實在不該提這些,可只怕我就沒機會了,再三思量,終是下了決定。我望着他,問道:“楚兮年現在如何了,白琇和她的孩子又如何了?”
楚弋笙一怔,轉即悶悶道:“我知道你擔心,不肯叫你再動了氣,又傷了身子。我沒有爲難他,我只想着只要你安然無恙,我便放他們離宮。
“君無戲言。”末了,他定定道。
他說着,眸中泛着淚光,語氣神情已是幾近哀求,期盼我說一聲‘好’。可我分明知道,我做不到。
我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頭有些暈暈的,只忍着,未表現出來。我扭頭瞧楚弋笙,他仍是殷切的望着我。
他點了點頭,旋即道:“從前我以爲我此生都不悔,可此刻要我看着你痛苦的樣子,我卻是萬分懊悔。”
看着他清澈的瞳,感受着他滿腔的深情,我已覺得,此生能得一人如此相愛,已是不負一生了。
我這一生,從沒有爲自己做過什麼,我總是像一個爲他人而活的人。
最初時,是爲了阿慕,我步步爲營,算計籌謀;
之後時,是爲了他,爲了這一世最後的相守。
也許,我該爲了自個兒,做些什麼了。
“阿葦,你我之情,永不更改。
“但你是我生身仇人的事實,也永不會更改阿!”
贖罪,贖罪,何以贖罪阿。
他沒料到我忽然會問這個,先是一愣,旋即道:“在我腰上呢,香童說你丟到了一旁不理,我便尋了回來。”
“替我掛在牀頭吧”我微笑道。
他有些欣喜,連聲應下,遂將腰間的那隻蹩腳香囊取下來,拉長繩子,取了大半截繞過牀樑,系在牀頭。
繫好了,他便笑道:“我便想起你那隻四角垂香囊了,還在我書房掛着呢。你頭先裡怎會想到繡那個?我佩戴了多日,出門時可被笑話了許久呢!”
我嘟噥道:“你這會兒可是嫌棄了?那還是我頭一回做香囊,哪裡知道要做成什麼樣子,你現下嫌棄了,不如還給我。”
“哪能,我哪敢,你的心意,最是重要。”他眯起眼,似乎頗是開心。
良久,我才反應過來,方纔那兩句竟是我們二人在貧嘴?自從阿澈死後,我似乎再沒有這樣跟他說過話了,還有說有笑的。
這樣的情景,頗爲懷念和感慨呢。
我覺得眼眶溼潤,伸手揉了揉,道:“罷了罷了不跟你貧,說說未眠吧,你可願放他走?”
“你當真覺得西琅寰狐善待他?”他止住笑,頗爲嚴肅的望着我。他和未眠相處了三年,若說沒有父子情,纔是假的。
我點了點頭,道:“我信他,他雖對我淺薄,但我倒是還能信,他是個會善待兄長遺孤的人。”
“你不願承兒繼承”
“他姓西,是西景皇室遺孤。”我打斷他,定定道,“他不屬於南桀況且,我們已經有了女兒不是嗎?”
“女兒好,好”他閉了閉眼,輕輕點了點頭,妥協道:“只要你開心,我什麼都聽你的。我派人送承未眠,回西景。”
我當即鬆了一口氣。
此刻但凡他說出口的話,我已經能夠十分相信了。
“能讓語桐送未眠回西景嗎?她最是疼未眠,怕也最是捨不得。”
楚弋笙雖有些驚訝我提議叫語桐護送,但還是點頭應下,只是覺得頗爲意外。而我提議叫語桐去送,不過是因爲她背後還有羌溟。
即便我看錯了楚弋笙,他有心反悔,羌溟也必會拼死替我達成心願吧。
只要我心中了無牽掛,我便可以只做自己,只爲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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