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早上,又有一道夾雜着冰塊的炙熱目光窺視着羞於見人的韓小賢。韓小賢捂着臉下樓吃早餐,一路上,都不敢擡頭,就差在腦門上打上";我不是韓小賢";的布條!

他";尿牀";了,明顯是有人陷害,無奈他剛欲解釋,蕭復就插嘴道:";小孩子偶爾尿牀沒什麼的,小龍仔你不用介意。";

九重投以理解而同情的目光,理解是因爲人有時就是這麼地難以自禁,同情是小少爺都這麼大了還尿牀,真是可憐。內心還有一點點惶恐:要是被城主知道小少爺尿牀,他老臉擱不住,會不會找他開刀?說他教導無方,不能避免小少爺尿牀!

一向神經大條的九重竟也心思百轉。

欲開口解釋的韓小賢被蕭復捂着嘴不讓說話,在他耳邊輕聲細語,施展魔音攝魂道:";小龍仔,下樓吃早點嘍!";

韓小賢一根根掰開他手指頭,擠出一句話:";等、我、刷、牙!";

清者自清,韓小賢沒尿過牀,他覺得他無須解釋。但別人不這麼想,從他踏出房門那一步起,便有絡繹不絕或偷窺或觀賞或偷笑或獵奇的目光向他掃射而來。

韓小賢長這麼大,第一次恨不得把自己如花美貌藏起來,免得丟爹爹的臉!

見着慕容長生,他就撲過去解釋道:";義父,我沒尿牀,你要相信我!";

慕容長生笑着點頭,遞過一張紙條--從他尾隨這一行起就沒跟他們說過話,有什麼話都寫在紙上傳達。

這次紙條上寫着";我沒尿牀";。韓小賢疑惑。

慕容長生";啪";一聲,貼他腦門上:這下,大家就知道你沒尿牀了!

感覺被戲耍,韓小賢怒氣沖天地把紙條扯下,四下亂瞟,見九重還用憐憫而憂心忡忡的眼神看他,他感動地撲過去,狠狠地抱住,道:";九重,還是你對我最好!";

";小少爺,這是屬下應當的!";九重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

";來,我們下樓吃早點~";韓小賢親暱地拉着九重的手,原本手中的紙條粘到了九重背後,當事人猶不自知。

在後面的蕭復輕笑,嗔怪地看向韓小賢,脣語道:你也就能欺負下九重。

餐桌上,那幾乎焚燒韓小賢的目光越發得炙熱,將韓小賢注視得體無完膚,美味的油條豆漿都失了味道。

韓小賢含着豆漿在嘴裡咕咚咕咚就是不吞下去,純真的大眼疑惑地看向柳逸--那目光的主人。

柳逸說了今早的第一句話:";小少爺,昨晚你沒回來。";

韓小賢咕咚咕咚幾聲,向蕭復瞟去幾眼,意思道:我在爹房間裡睡。

柳逸目光霎時一冷,略帶責怪的語氣道:";小少爺,不要讓城主傷心。";

蕭復停下手中鬆軟的桂花糕,放在面前精緻的小碗裡,饒有興趣地看他。

韓小賢將口中豆漿吐向那小碗,存心噁心死蕭復,嫉妒他能吃精緻的糕點,他只能豆漿油條!韓小賢莫名其妙道:";關爹爹什麼事?";

";小少爺,你少裝傻!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爹爹又不在,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昨晚在爹房間裡過夜?";

";人在做,天在看!";

柳逸怒道,別有所指。

韓小賢眼珠溜了幾圈,無辜地看向蕭復:";爹,你是我親爹嗎?";

蕭復皺眉看着那小碗,想倒在韓小賢頭上,聽到韓小賢的問題,道:";你是我親兒子。";

";對啊,親父子晚上睡一個房間有什麼好奇怪的?";

韓小賢七分純潔三分懵懂星星眼閃爍地看着柳逸。

柳逸一時無言,卻又不肯認輸,竟頭腦發熱地失言道:";別以爲沒人知道你們以前那點破事!";

話一出口,後悔都來不及。

復賢兩人雙雙看向柳逸,皆是一片錯愕。蕭復恢復得快,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後,又是招牌的沒心沒肺的笑容,連眼角都彎得恰到好處。

韓小賢連笑都笑不出,暗怪柳逸說話不知輕重,哪壺不開提哪壺。有句話叫什麼來着?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倆清清白白,他連蕭復昨晚又沒睡過都不確定,還怕人懷疑他們有姦情沒有?

韓小賢道:";當年年少無知,要早知道他是我親爹,我也不會喜歡他。就像你小時候常對我流口水不因爲你還小嗎?";

韓小賢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柳逸又不知輕重地不依不饒:";你是不知道他是你親爹?那他呢?";

氣氛一下子沉寂了。韓小賢臉色也不好看,他一直不去想的問題就這麼被柳逸挑出來了!他也很想質問蕭復當年爲什麼在明知他是他兒子的情況下還敢對他說喜歡?可這話又怎麼說的出口?!

好不容易兩人可以像正常的父子一樣相處,其樂融融,韓小賢又怎會戳破那層尷尬的窗紙?

可說不出口,不代表不想知道。韓小賢真的想知道蕭復當年對他存的是何種居心,何種感情。不想再跟他糾纏些什麼,但總要有個結果,明白地了斷。

曾經放在心底十餘年的人,如今談起,唯有一陣悵然,莫名的失落。想起那些逝去的過往,總會難過的。韓小賢又多愁善感地跳過今世,想起前世,那些名字都已淡忘,身影都已模糊的人。來到這世界二十餘載,他都忘了他曾在另一個世界生活過二十五年。

他想起前世未曾見面的父親,曾幻想過他高大偉岸的形象,不禁拿他和蕭復作比較。今世他的父親,實際年齡比他還小,可他這具身體是從他身上分離出來的,一想到這點,韓小賢的心靈就會一陣抖動,那是血脈相連的顫慄。他是蕭復的兒子,他身上流着蕭復的血液,他必須喊曾經的愛人爲爹,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震撼的事麼?

韓小賢反應總是來得遲鈍,知道身世那一刻很快就接受的事實,如今想來,竟讓他難過得難以呼吸。那是被欺騙過後的傷害!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跟蕭復相見不如不見,他是死是活,真不想管。

但蕭復畢竟是把他帶到這世上的人,這份責任與良心沒法讓他撒手不管。

他必須感激蕭復,就像感激自己的母親,他們是生育自己養育自己的父母,就憑這點,韓小賢就會原諒蕭復曾經對他犯的錯。

韓小賢摸摸自己在顫抖的小心肝,閉上眼,自戀地想:他太正直善良孝順乖巧了啊!

聽到柳逸的話,蕭復沉吟道:";別問我,我不懂什麼叫愛,什麼叫喜歡。";

他竟將責任推的一乾二淨!一句";不懂什麼叫愛什麼叫喜歡";就全打發了?那他當年又爲什麼對他說愛對他說喜歡?

柳逸問出韓小賢想問的問題。

蕭複道:";小狼仔說我對你的感覺,就是愛就是喜歡,我就信了。現在想想,真是傻瓜,會信他的話。可小賢,若是當年我就告訴你我是你父親,你還會像現在這般鎮定嗎?";

到頭來,他還得感謝他。

睜開眼,韓小賢道:";你說的對,當時你就告訴我的話,我很可能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更可能會接受這份事實,然後繼續愛。他的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這份歸屬感是這個世界無法取締的。

但往事不能回頭,現實不能重來。

今昔非比,他們兩人,無論誰,都已沒有再談愛的資格。

韓小賢心中有了另一個牽掛,蕭復呢?可以是他兩個兒子可以是蕭容可以是他的命可以是他的江山皇位也可以是他,韓小賢懶得猜測。

蕭復太會用苦情戲,韓小賢不敢深究,他怕他心軟,動搖,一個不慎,就吃了蕭復這套,做出對不起爹爹的事。到時,不用柳逸,不用爹爹,他先以死謝罪!

某方面來講,蕭複比韓小賢更懵懂,比韓城更無知。在韓小賢之前,他從未愛過人,也不曉得什麼是愛。在那時,他只覺得韓小賢是他最重要的人,但比韓小賢更重要的是他的復仇。當他向銀狼說起時,銀狼說他愛他--他茫然了,在銀狼面前總顯得無所不知的他竟第一次";無知";起來。

銀狼信誓旦旦地保證:你都說他是你最重要的人呢,不是愛是什麼?

他血紅的眼睛眨啊眨,純真又狂妄:容兒就常說我們爹是他最愛最重要的人。

他隱隱覺得這是兩回事,可他就這麼信了。他不是沒有幻想過韓小賢,韓小賢的容貌能讓任何人心生覬覦之心,他也不意外。可他以爲那只是身爲人父對人子特有的佔有與眷念,不希望他被人擁有,不希望他擁有別人,只想把他珍藏在懷裡,收藏在金屋裡。或許潛移默化,在看了蕭容對蕭英的愛後,他相信,這世上確實存在着有違倫常的愛,且這樣的愛往往更加瘋狂可怕。

可對於一個生命用明確的時間算計的人,那份愛是奢侈的。況且,他還有和慕容長生的承諾未履行。韓小賢雖是他親生,卻要當慕容長生的太子。

與韓小賢分手的這八年,蕭復想起便覺得好笑。

看着垂眸沉默的韓小賢,蕭復嘆息一聲。走上前,不顧柳逸冰凍的目光,輕攬過韓小賢在懷。這具柔韌的軀體他很久前就開始迷戀,晚上抱在懷裡睡覺,比抱枕舒服的多。那時他對韓小賢的想法還是很純潔的,不沾染一絲骯髒的慾望。也是,那時韓小賢從三歲到十歲,還是小孩子的身體,他要有幻想也不會動手指,之後他開始發育,他忙於公務,倒少近身了。

";小龍仔,你知道爲什麼我把我擁有的東西都給良兒和淑兒還有未出生的德兒,卻什麼都沒有留給你嗎?";

";爲什麼?";

";因爲你擁有的足夠,我沒什麼可以給你了。";

";。。。。。。偏心。";

";嗯,你還有兩個爹疼,他們可只有一個。";

";爹爹不是我爹!";這話怎麼這麼繞口?

";嗯,有空多回去看看他們,良兒到現在還記得你。";

韓小賢眼眶一下溼潤了,他離開時良兒才六歲,八年過去,竟未重見一次。想起從小就捧在手心的孩子,弟弟,韓小賢越想越傷心。

蕭復替韓小賢擦去眼角的淚,低嘆一聲。在柳逸殺人的目光中,攬緊韓小賢,在他耳邊低語道:";當年或許我誤會了,我對你,還是父親的愛吧。";

韓小賢哭着抱緊他,重重地點頭:你說什麼就什麼,話都是你一人說的,孃的!

";我們,還是當父子好了。。。。。。";

韓小賢大哭着抱得更緊,這話感動得他淚腺奔潰。都說無仇不成父子,韓小賢卻覺得他根本是上輩子欠了他債才攤上這樣一位比自己小十歲所謂的父親!

早餐過後,世上多了一對親密無間的父子。。。。。。

韓小賢哭成兔子眼,打着嗝靠在蕭復身上。慕容長生,柳逸九重都無言地看着他們上演";感人";的親情戲碼。

韓小賢哆嗦身子,那暗處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