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人們的留言,瀟灑一一認真讀過,非常感動。

感謝妞大人的地雷。破費了。瀟灑會努力更文的。

京城,相府。

大齊帝師,當朝一品相樑席廷,坐在書案後認真地看着軍報。

看了一會,樑相舒緊皺的眉,久病失神的眼睛裡,露出光彩。他擡起花白的頭,擊案喝彩,“好,好,好,做得好。”

候在一邊的侄子樑成候不解道,“叔,皇上剿了咱的兵,您咋還這麼高興?”

樑席廷瞟了他一眼,“那是大齊的兵,不是咱們的。”他轉而又看戰報,喜道,“上萬兵士,身後是十萬住民啊。平穩過渡,順利招安,不易不易,幹得好漂亮。”

樑成愕了半晌,也沒理解樑席廷爲什麼這麼高興。

樑相撐着站起身,有些頭暈。病了這一大場,還要掛心時局,他已經是燈油將盡。

“你去吧。管好自己那攤,告訴禮監司,戶管司,趕緊加緊籌備,春播節,皇上大婚之事,全國大慶。不得有半點疏漏。”

“是。”樑成一頭霧水地走了。

等下面的人走淨,樑席廷身後的屏風裡繞出一人。四五十歲年紀,身形高大健壯,一身便裝卻掩不住的威嚴,正是戶海。

“相爺。”戶海眉皺很緊。

“賢婿,”樑席廷看着自己的女婿,慈祥地笑道,“春播節,錦兒便會大婚了。到時,你便是國丈了。南邊,肯定是回不去了。便在京城熙養。咱爺倆一起釣釣魚,品品茶,再把素兒接過來,咱們一家團聚。”

戶海想到自己的妻子樑素兒,心頭動了動。

“岳父大人,皇上已經剿了西北的兵,設郡守。西北事定,她緩下手來,難道不會……”想到自己的兒子戶錦,戶海心裡難受得很,“錦兒性子剛烈,從不願受拘束。那深宮,不適合他。不如,讓錦兒抽身吧。”

樑席廷默了一會兒,搖頭笑道,“賢婿,你可知我朝初年,也出過一位女帝?”

“呃。知道。”戶海沒跟上樑相思路,搜索了一下記憶,纔想起來,那位女帝在位時間不長,十二年。好像也沒幹出什麼績政,不高不低。

“女帝在位十二年,爲大齊誕下子嗣五人……”

戶海震了下,“那這十二年裡……”她豈不是都在懷妊,生養,再懷妊,再生養……

“是啊。女帝再怎樣,也是女人。她最大的責任不是治理國家,而是爲皇室留存血脈呀。”皇上後宮佳麗三千,也不都是爲了享樂。多子多孫纔是最終目的。若皇帝換成女人,那這責任就得由這一人承擔,“你說,這責任重不重?”

“饒是這樣,這五個孩子裡,有三女二子,若說爲帝,可挑選的餘地,也是太小了。”女帝最後一次懷妊,身子已經禁不住了。她立下遺詔,將位傳給皇次子,皇長女賜往封地。皇次子和長女於帝駕崩當年起了爭執。發生了不小的宮變。史書已經把這一筆抹掉,可結果卻掩蓋不住。最後五個孩子中,只有皇五子留存。國君年幼,君弱臣強,這也是大齊皇室走向勢弱的開端。

“若有可能,再不能讓女子爲帝……”這是女帝臨終前掙出的最後一句。

驚心動魄的皇權之爭,讓戶海心驚。

“女帝后宮有皇后一名,六個侍君。”她卻獨寵其中一個侍君。兩人相攜長住京郊行宮。所有國事,皆交給皇后打理。五個子女,都是這個侍君的孩子。

“那皇后不怒?”戶海奇道。

樑相默了片刻,哈哈大笑,“皇上在忙着生養,理不了國政,皇后一人當朝,那不就是太上皇了?”男人追求的,到底還是權利,是至高無尚的君權。情愛,無非是鏡花水月。握得住權柄,纔是最重要的。

“那位女帝真的是死於難產?”戶海想了一下,驚道。

“未到四十便歿命,難說……”樑相也遲疑。後宮爭鬥,何其險惡,女帝知道厲害才避居行宮,卻也逃不脫被害的命運。

“……”兩人都沉默想心事。

“錦兒也會像早年那位皇后?”

樑相擺手,“不會。當今皇上,不是那位女帝。”正因爲有了前車之鑑。她不願自己如那位女帝般,名不符實,傀儡一般。權利被架空,還不到四十,就被害歿命。這纔要這樣殫精竭慮,步步籌劃。西北之戰,女帝試煉,稚嫩的龍爪,已經越磨越厲。

“錦兒文武兼備,爲人赤誠,忠心又純孝,這樣的人送上中宮之位,我才放心。如今趁着我還有力氣,扶持着他們小兩口一程,能得見帝后同心,我百年之後也可瞑目了。”

“岳父大人……”戶海揪心不已。

“只怕錦兒心裡定不下來……”

“你呀,人說知子莫若父,你卻一點也不瞭解錦兒。”樑相搖頭,悵然而笑,“我也同你一樣,有時也看不透咱們的皇上。”一手教出來的孩子,已經成長爲一國之君,心思沉,權謀重,這樣的女帝,是不是真的能開創大齊盛世?樑相想得出神,混黃的老眼裡,全溼了。

“這是錦兒的解藥。”戶海奉上一個白玉脂的小瓶子,“今天就帶進宮讓他吃了?”

樑相瞟了眼,苦笑,“如今錦兒的事,你我還做得了主嗎?”

“呃?”戶海省悟過來,心裡空落落地難受。

“皇上對錦兒下的心思,絕不比你我少。他的事,我們已經不必再操心了,一切交給皇上去磨吧。”

“那也不能放着錦兒又傷又毒地……”戶海真着了急。

“這京城裡,皇上的線報網織得密密實實的。什麼事皇上能不知道?恐怕這會兒已經找着解藥了。”樑相苦笑搖頭。

“戶忠出事了?”戶海大驚。

“藍墨亭本在南海,爲什麼星夜趕回京裡來?你沒細想想?”

“哎,”戶海嘆氣。上回戶忠設計,獻藥給平太后,下毒害了雲家的人。藍墨亭是雲家侍君,又在南海呆過,能不警醒?這回又讓戶忠出手毒了自家兒子。計不能用老,他的確犯了兵家大忌。

“都過去了,皇上不會追究。”樑相淡淡道,“只要錦兒的事,咱們從此再別插手。便可無慮。”龍鱗不能再觸,劉詡的底限他估計得出。

“春播節將近,錦兒大婚,他孃親也該接來了。”樑相伸手按了按戶海的肩,感傷道,“賢婿,這些年,素兒爲妻爲母,都未盡心力,虧待了你和錦兒。你多海涵。把她接了來,咱們一家人就在一起,你也過過舒心的日子吧。”

“岳父大人……”戶海苦笑。大半輩子都過來了,對未來,還會有什麼奢望。不過,畢竟是錦兒的孃親,錦兒他們是虧待了,春播前,讓他們相聚,算是給錦兒一些補償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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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臥在牀上的戶錦,看着一碗藥,遞到脣邊。

“喝藥。”藍墨亭站在一邊,看着他喝藥。

“什麼?”戶錦動了動腰,刑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疼了,不用。”

“嘖。”藍墨亭拿眼睛示意,“不是那藥。”

“哪藥?”戶錦奇怪,坐起來,拿鼻子聞。

“能聞出藥方來?”藍墨亭氣笑了,走過來揮退內侍們,“是從戶忠那弄來的解藥。”

戶錦端着碗的手一頓。

藍墨亭見他不動,伸手推了一下碗。

“陛下知道?”

“不知道。”藍墨亭大大咧咧地擺手。

“呃?”戶錦挑眉,“她不知道,你還要我喝?”

“怎麼?不然還等皇上來喂?”藍墨亭坐在桌上催,“趕緊喝,我還有事,看你喝完就得走。”

戶錦臉一下子全紅了。跟藍墨亭這渾人沒話說,氣得他狠狠地仰頭,把藥一下子灌進嘴裡。

“別嗆了。”藍墨亭笑。

戶錦緩了口氣,苦澀的藥有回甘,他垂着頭,眼睛有點溼。

“好了,”藍墨亭跳下來,按着他肩,“南海那邊事不沒了,你這邊沒事了,我就走了。”

戶錦擡起頭,“藍……大人,謝謝你。”

“我也得謝你呢。”藍墨亭明朗笑道,“南海那些大小幫派,都邪門得很,這回把你府上戶忠也帶去,我可有恃無恐了。”

戶錦失笑,“戶忠能幹,忠誠,定是父親發了話,他才肯替你辦事的。”

“沒你這層,戶侯肯割愛給我?”藍墨亭擺手笑道,“還有個好消息,尚老俠要離京回西北去,這下京城裡,就只你武功最好。可稱王稱霸嘍。”

戶錦笑。

默了會,嘆氣道,“大人,錦有一事相托。”

“戶忠是我半個師傅,年紀比父親還大,轉年,就六十了吧。他後半生,全在戶家效命。風燭殘年,還要千里遠行。恐吃不消。到了南海,便請大人善待吧。”

“……好。”藍墨亭明白他顧慮,用力按了按戶錦的肩,“到了南海,便不再讓他回來了。”他下手害過雲揚,戶錦這是怕劉詡事後下手。

“謝大人。”

“還有別的事沒?”藍墨亭等他。

“沒了。”

“……”連戶忠都想保,卻不問自己的父親?

“樑相、父親,還有朝中一衆老臣,他們都經歷兩朝,甚至三朝,都是能臣。”戶錦知道藍墨亭話裡的意思,緩緩道,“可是,君弱臣強,能臣便也成了權臣……專橫也好,獨斷也好,莫不是爲了大齊興盛。大齊的中流砥柱,若是皇上駕馭不了,便是臣子死路了。可據我看,皇上深諳帝王之道,胸有溝壑,容得下天下的,還有什麼是容不下的呢?”

戶錦擡起目光,“西北事定,皇上回朝,春播節後,新舊交替,一切便分曉了。我信皇上能處理得好。”

藍墨亭點頭。面前的戶錦,再不似當日竹林裡那樣焦躁,痛定思痛,浴火重生。這樣沉穩、睿智又通透的少年將軍,的確堪以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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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

慎言坐在案後。案上擺滿了京城密報,他一條一條理出來。

許久,慎言放下筆,起身走到窗前。窗外不遠處有棵桃樹,桃花已經露出粉色的花苞。慎言出神地看了會兒。

“大人?”身後,一個身形高挑的男子挑了挑漂亮的眉,沉不下氣催,“您倒是拿個主意。”

慎言回過神。

那男子急道,“紅姑探過戶錦,赤身相對的,能看不出戶錦的底來?”這小妮子膽子太大,竟敢把戶錦非處子的事情隱匿不報。如今一顆血煞種不上去,事情漏了底,身爲主管的慎言,能不被皇上遷怒?

“血煞的事,屬絕密。你既是京城密營的主管,既然知道了,便嚥進肚子裡。紅姑那,你更不能透露。”慎言微皺眉,語氣雖緩,卻讓那男子一驚。

那男子撩衣跪下,“大人,您把我們從男苑裡帶出來,咱們的命便是您的。這秘密事關重大,您就是讓屬下以死封口,屬下也無怨言的。”

慎言拉他起來,“言重了。”

那男子垂下頭,眼圈都紅了“是。”

“咱們在男苑裡呆過,自然知道經驗老道的人,是能驗看出男子是否處子的。紅姑是大內裡出來的,是不會看走眼漏報了的。這事,她是做岔了。屬下們不怕死,就是不忍心您被陛下垢病。”

“所以,絕對不能讓紅姑知道血煞的事。戶忠,就讓藍墨亭遠遠地帶走。”慎言沉聲。紅姑要是知道了,定會第一時間以死謝罪。慎言瞭解這些屬下待自己的心意。

“是。清音知道。”京城密營主管清音眼裡已經涌上淚,“大人,您怎麼辦?”

慎言擺手,“我無妨,你別掛心。尚老俠離京了,京城不能再出岔子,你速回去。”

“是。”清音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慎言負手看向窗外,心緒遠不如表面那樣平靜。大錯已經鑄成,到底是自己失察在先。是自己太過大意。

劉詡當日的話,一直在他腦中翻騰,“卿,從此就是朕的耳朵,朕的眼睛,有卿的隱營在,朕便不再束手束腳……”他痛惜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