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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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苑。

晨初的朝陽,從窗櫺射進來。

低垂的層疊牀幔裡,一片寂靜。

映着朝陽,劉詡側支着頭,細緻地打量着身側的人。從前臉上溫潤流暢的線條,不知何時有了棱角,眼下,似有淡淡暗影,不知是不是長久地徹夜難眠。記得初見時,慎言的臉色總是溢着光彩。人也更圓滑。時而硬氣,時而乖順,時而狡黠,稍不留意,就會走到他安排好的路子上去……這讓她不得不調動精力,與他鬥智。收伏他,信任他,倚重他,她不知熬了多少心血。

慎言輕輕淺淺地呼吸着,露在衣襟外的一字鎖骨微微動,竟讓劉詡瞧出了神。昨夜,慎言累得不淺。及至最後,這位硬氣的鐵衛,幾乎全啞了嗓子,眼角掛着淚,全身都打着顫,甚至開始求饒,開始輾轉。自己不斷地,嚴厲地把試圖縮到牀角去的慎言扯回來,一點也不手軟,一遍遍地讓他經歷極致的起伏。他早已經不能承受,眼裡蓄滿了難耐和絕望,卻從始至終也沒擡一下手指來抗拒……在牀事上的順從和實際的堅強,讓慎言這樣的男子無端吸引又令人疼惜不已。

此刻,這樣的慎言,就在她身側這樣不設防地沉沉睡着。劉詡輕輕挑開垂帳一角,放金色的朝陽照到牀上。慎言細緻的肌膚,在清透的亮光裡,纖毫畢現,就如他待自己澄澈的心。劉詡的心情難以言喻,緩緩低頭,在慎言的脣邊輕輕吻。

被籠在溫暖的氣息裡。慎言顫了顫睫毛,敏感地醒來。

劉詡放大了的笑臉,就停在自己脣邊。迷茫了一瞬,他側過頭來,四目相對,彼此的眸子裡,映出了對方的臉。昨夜的一切,同時映在兩人腦子裡。

劉詡只笑不語。

“主上,早。”聲音啞啞地,慎言輕輕展了展手臂,初醒,竟有天然誘惑。

劉詡被他驚豔,笑着攬緊他,“夢到了什麼?”

“夢見……中宮大人曾與您說過的那番話。”慎言柔韌的腰被劉詡攬着,整個人踏實又溫暖。他出神地看她,眼裡有霧氣,卻亮亮的。

配與不配,不是不能想,不敢想,而是不該想。要怎樣才相配?要誰認可了才能相配?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人,本就是活給心愛之人,活給關切之人,當然也可以活給自己,真的不必執著於其他人的目光。即使往昔不堪,即使覺得萬分不配,卻仍被珍視着,不離不棄,這樣的情誼,便足夠了。

兩人都靜。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

劉詡一寸寸地俯下身,吻住慎言的脣,仿似嘆息“慎言……”

慎言彷彿全身都震了下,最後一根繃緊的弦全斷。

劉詡順勢挑開薄被,露出慎言如玉雕一樣裸着的全身。身下,仍微微紅腫,但劉詡仍堅定地覆了上去。兩人契合在一起時,慎言疼得皺起眉。

“……慎言……”劉詡一遍遍輕喚。

“在。屬下一直在,永遠都在。”慎言哽咽。

劉詡停下來,低頭又吻他。慎言挺起身,坐起來,展開修長的手臂,攬住給予他溫暖與關切的人。一動,身下的疼和周身的不適,一同叫囂着向他襲來。可慎言卻傾心其中。他虔誠地,全身心地投入在這場牀

事中,彷彿要用盡所有精力。彷彿這就是一次烙印,一次祭禮,一次宣言:從此以後,他便永遠站在她身側,以這樣傾心的名義……

最後,脫力,兩人都劇烈地喘着。

心中,卻溢滿了,溫暖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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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過了時辰。

劉詡起身傳人進來時,慎言慘兮兮地伏在牀上,終於起不來了。

“歇三天。”劉詡轉過頭吩咐。

“……”累得已經迷糊着要睡過去了。

劉明鞠着腰進來,眼睛不敢擡起。

“讓言卿歇三天,你多精點心。”劉詡轉而吩咐他。

劉明心裡叫苦,面上卻不敢帶出來。趁劉詡轉身,悄悄看了眼慎言。慎言烏黑的長髮鋪在錦被上,面上還有未退的粉紅色。人側臥着,似還微微在喘。線條起伏流暢的身子,在薄被下顯現……莫名驚豔。

劉明心中一下子溢出這四個字。雖然人是被整得慘了些,不過卻是值得慶幸的情形。劉明立刻喜上眉梢起來。

“讓他睡吧。此後三天,不準下牀。休養。也別鎖了。下面……傷了。”劉詡囑咐完早膳進補的事,回頭又吩咐劉明。

“是。奴才明白。”劉明趕着點頭,滿臉是笑,“奴才妙手,定不用三天那麼久。”

劉詡還能不知道他想啥,虛點了點他。

劉明誕着臉笑。

“行了,明白的。午後,朕再過來。”

“哎。”劉明徹底放了心,脆生生地應。

兩人轉目看,慎言已經睡熟了。踩着滿室金色的陽光,劉詡輕輕走過去,替他掩了俺垂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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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詡沒時間歇,上午,見了幾個朝臣,午膳,傳了藍墨亭。

藍墨亭被傳時,正在皇城鐵衛營,遭遇都天明大大的冷臉。

“大哥。”藍墨亭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上前見禮。

都天明仿似沒看見他,仍向幾個副將交待任務。

藍墨亭被晾在一邊。

跪了好一會兒,副將們一個個找了各種理由,終於逃跑似地退了乾淨。藍墨亭膝行兩步,繞到都天明膝前,“大哥,小弟回來啦。”

“喲,這不是我的弟弟小墨嗎?”都天明沒好氣地揚了揚眉,裝着纔看見他。

藍墨亭恨得咬牙,卻也是人在矮檐下,忍氣吞聲地陪笑,“回來先見了雲老爺子,病了呢。又見了雲帥,公事緊。還見了揚兒,他初入宮,怕不適應……”

都天明氣得鼻子冒煙,拿眼睛斜他。

藍墨亭見都天明臉都黑了,忙找補道,“呃,大哥,小弟一直掛着您的,每旬都給您寫平安信的,連雲家都沒這麼勤。”

都天明一想確是實情,臉色稍緩。

藍墨亭又道,“在南地公幹,也一直想着大哥。”

都天明詫異,“此番回來,嘴上塗了蜜?”

藍墨亭語塞,心道,這人上了歲數,就是脾氣古怪,怎麼哄都不行。

都天明用手杵了杵藍墨亭垂下去的腦袋。藍墨亭擡頭看他。卻見都天明手裡捏着一個信封。

“雲老爺子早上請我過府了。”都天明看着他的眼睛,“這份和離書,你該不陌生吧。”

藍墨亭一驚。

“小墨。”都天明正色地看着他,“大哥不是氣你偏顧着雲家,此前,你畢竟是他家侍君,雲家也沒薄待過你。不過,雲老爺子早就許你的和離書了,這事你爲何瞞着大哥,你又爲何抵死不要?”

藍墨亭被揭穿,咬脣。

“大哥不明白你怎麼想的?卻也知道雲老爺子怎麼想的。”都天明鄭重道,“於私,你還年輕,不該這麼蹉跎下去。他不豫耽誤了你。於公,雲帥掌天下兵權,雲家三爺進宮,不日便封皇貴侍。而你……即使不接替大哥掌着皇城鐵衛,也已經替陛下收羅了一支暗營,將來勢必會掌握更多的秘辛。你說說,你們幾人同在雲家,彼此間,是福是禍?”

藍墨亭臉色全白。

都天明探手把人拉起來。

“我是你大哥,長兄如父。雲老爺子提的事,大哥作主,應下了。”

他注意地看着藍墨亭的神情。藍墨亭全身僵着,說不出話。

都天明嘆氣。

長久沉默。

“大哥,小墨就算出了雲家,也劃不清與雲家的界限……”藍墨亭倔強地抿緊脣,臉色蒼白,“……而且,我曾是郡主侍君,以後也必不再娶妻了……”

都天明打斷他,大手按在他肩上,“這是大哥的錯,長兄該做好表率。”

藍墨亭錯愕。

“下月,大哥就會成親。你就要有嫂子了。”都天明一字一頓,“等你嫂子過了門,便會讓她替你張羅親事。”

藍墨亭臉色全灰。

“當日認下你做弟弟,一時心軟,便沒讓你跟了都姓。現下你雖姓藍,卻也是我名符其實的弟弟。”都天明嚴肅地看着他,“若你不遵兄命,不肖長輩……大哥便是打死你,到時隨你一起地府去,也不會縱你再任性妄行。”

上一次縱容,留下了十年的遺憾,這一次,定要把他板上正途來。

藍墨亭垂頭,淚蓄在眼睫上,終於滴落。

都天明沉默地看着地上溼溼的一片,心一寸寸縮緊。

長久。

藍墨亭撩衣跪下,“大哥……你打死小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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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召的口諭在這當口下來,着實替他解了圍。

謁見陛下時,藍墨亭半邊臉還腫着。

劉詡詫異地看着他,“怎麼了?”

藍墨亭噝噝地吸了口冷氣,牽得嘴角跳跳地疼,“……差沒當好,上官責罰。”

劉詡當下明白。

揮手喚人進來,給藍墨亭處置。

幾個宮娥魚貫進來,圍着他,輕手輕腳地上藥。

藍墨亭垂着目光,似走了神。

“吃吧。”劉詡指了指他面前的粥。

藍墨亭回魂,喝了一口,纔想起來起身謝恩。

“得了,吃吧。”劉詡示意他別講那些個虛禮了。

藍墨亭坐下來,沒滋沒味地喝粥。看得劉詡也沒了胃口。

“說說吧,南地情況如此。”

藍墨亭恍惚了下,“哎,陛下和揚兒倒是默契。”

劉詡搖頭,“他必是要這麼問你的。瞧瞧這幾天,他說服了雲逸,說服了戶錦,如今也肯定說服了你……”

藍墨亭很誠實地點頭。

這麼多的人,該是要一齊說服她吧。劉詡擲下筷子,“你讓他徹底死心吧。”

藍墨亭滯了下,沉默地喝粥。

到底對面的不是戶錦,劉詡還不用擔心吃飯時被堵一句。她氣了一會兒,也吃飯。

吃過飯,兩人喝茶。藍墨亭頰上已經不腫了。情緒也好了些。

他瞅着略疲憊的劉詡,試探地問,“陛下,揚兒所提的策略,您看……”

“甚周全,也平穩,是治國之策。”劉詡中肯,點頭。

“這事關乎於您的新政,關乎西北和南地的民衆。您……到底想派誰去?”

劉詡揉揉額角,“派誰也不想派他。此時,他若去了南地,保管會有有心人找上來。界時,他是報是瞞?那些所謂忠秦之士,是殺是留?你讓雲揚如何去做?”

藍墨亭也點頭,很顯然,雲揚把有利的一面渲染得太美好了,他極富鼓動力的說服,讓聽者很自然地少慮了很多東西。畢竟劉詡更冷靜。

“錦卿不知他身份,所以……”劉詡又揉額角。

藍墨亭錯愕了下,意識到陛下和中宮大人似在這件事上有衝突。他凝眉思索。

“您想派中宮大人回南地去?”藍墨亭問。

劉詡沉思了會兒,搖頭,“不成。他和揚兒,哪個回去,都會招來是非。”

藍墨亭也頭疼。

“南地茲事體大,不得不慎重。”

“您不是想御駕親征吧。”藍墨亭驚詫道。

劉詡斜目看他,“我御駕親征,要你們這些人做什麼?”

“呃?”

那邊劉詡已經直接命人給藍墨亭添一大碗飯。

“陛下……”藍墨亭最怵有人填他吃飯。

劉詡哼道,“昨夜吃得太飽,今晨又不吃,鐵打的人,也當不得差。”

藍墨亭把頭埋在飯碗裡,卻也明白,整個京城,哪個府上沒有陛下的眼線呀。

“凡事關心則亂。身在局中不自清。咱們都是局裡人,且待事態發展吧。”

藍墨亭再不敢問這話裡的意思,埋頭吃飯。

正吃着,外面有人來報,“中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