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年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人們的留評和投擲。下章一併提名感謝。再更一章,祝工作日裡的大人們精神百倍。

(入城前,東廂,揚和詡的小肉肉。因爲是兩大段,就不再費勁改了。一併放羣裡。請移步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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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

簡宅。

車子一直進了院子裡,劉詡纔下來。

元忻已經在宅子裡呆了大半天兒了,和簡遼遠的孩子們,玩得倒也愉快。

簡氏二老領着兒子兒媳,皆迎出來。

看着分離三十多年的自家大女,站在車邊,長身玉立,氣質內斂,也難掩一身貴氣。

飛白隨後從車裡下來,垂着手,站在她身後半步距離。

隨從們皆各司其責,院內雖然站了不少,卻安靜有序。

“初霽……”簡母早哭出聲。大女初生,大雪初霽,本以爲是好兆頭,誰知一朝骨肉分離。

劉詡眼裡也有些溼,上前兩步,屈膝跪下。

她一動,滿院人誰還站得住,呼啦啦,跪叩了一地。簡氏二老何時見過這樣陣仗,更加明白,大女如今富貴無邊。不禁又喜又嘆。

雲揚跟了兩步,也跪下。

“女兒不孝,三十年來未曾膝下盡孝,二老在上,請受一拜。”劉詡生平頭一回拜凡人,卻一點也不違合。這是給予她血肉的親生父母,雖然經年不見,卻一見便覺得熟悉,親近。

二老早泣不成聲,上前,一左一右將人扶起。

進堂上,坐定了,與簡遼遠等家人一一敘了禮。元忻這纔上來,“給母親請安。”

又好奇地瞅雲揚,“母親,這是誰?”

“他叫飛白。你出生前,就在西北公幹。他是母親侍君。”

元忻生在皇家,自然熟知規矩,明白品階決定了應持的禮儀。這飛白從未出現在宮中,既然一直在西北,他不是四侍之一。若是小侍,那也不必稱父侍了。元忻有些不明所以,轉目求助劉詡。

劉詡笑笑,“傻孩子,你忘了,生辰時,送你很多小畫冊的?”

元忻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每年生辰,都會收到童趣事盎然的小畫冊,學裡先生講的生澀難懂的道理,就這樣淺顯生動地含在張張故事圖裡。母皇說,這是臨淵的皇貴侍雲揚親手給他畫的。父後也說,皇貴侍的禮,最是用心。

本應在臨淵的人竟一直在西北。元忻年紀小,也想不明白原委,不過規矩很到位,很正式地拜下,“兒元忻,給父侍見禮。”

雲揚忙上前扶起。

簡氏二老觀察三人互動,此刻才鬆了口氣。看來這飛白,在他家主那,還算受寵。

今年的團年飯,是劉詡生平頭一回。衆人圍坐在一桌上,親親熱熱。元忻也很興奮,幾個小孩吃了會兒,就跑院子裡放炮玩去。

簡母初見元忻,喜歡至極,怕他摔着,又怕炮仗嚇到,扔下筷子,也追了出去。簡父喝多了幾杯,嫌熱,解了外衫也出去了。簡遼遠肩上馱着最小的孩子,也出去看熱鬧。

一家人在紅燈高照的院子裡,鬧鬧哄哄,喜氣盈盈。

桌上餘雲揚和劉詡,兩人相視而笑。

“揚兒。”

“嗯?”

“以後,咱們也這麼過年。”宮裡,過年宴,都是分桌而食,高雅又冷清,哪有一點菸火氣?

雲揚垂目笑笑。心裡卻想到白日裡與雲逸的話。陛下這是真準備退位了。他轉目看向外面,元忻正護着小弟弟,一起燃一個大炮仗。

炸在半空中,引得大家一陣笑。

那個小男孩,將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了。

“好,以後,咱們都這麼過年。”雲揚彎起脣角,在桌下,拉住她的手指。兩人十指相扣,心中溢滿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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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前。小孩子們先困了,一個個被抱進房去睡覺了。

劉詡看身邊雲揚,雖然整晚一個哈欠都沒有,但倦意難掩。劉詡抿脣笑笑,折騰了一天,雲揚能挺到現在,也算硬氣。

“父親母親,天晚了,早歇吧。我們來守歲。”劉詡看向已經哈欠連天的二老。

“也好。”簡父點頭。簡母捅了他一下,他立刻清醒。

“都別守着了。年年不都是這樣,白熬摳了眼睛。你一路車馬勞頓,也早歇吧。”簡母一邊說,一邊衝雲揚使眼色。

雲揚明白老人意思,紅了臉。

劉詡笑眯眯地看他們互動,不作聲。

雲揚實在做不出來迴應,只低着頭。

簡母恨鐵不成鋼,又是個強悍的,起身扯了雲揚一下,嗔道,“飛白,愣着做什麼,你家主乏了。東廂已經收拾好了,快睡覺去。”

雲揚窘極。

劉詡也被震了下,深嘆母親的個性。

趕緊起身拉雲揚,“啊,晚了,大家都安歇吧。……飛白,隨我進東廂……”

“哎,快去快去。”簡母撫掌高興,又大着嗓門囑咐,“飛白啊,先別睡,娘待會給你送湯去。”

雲揚出門時,絆了下,臉紅如彤雲。

“有勞母親。”劉詡回頭致謝,卻被雲揚手上使力,拖着下了臺階。

看着雙雙進了東廂的兩人,簡父簡母如釋重負。看來再抱個小孫子的想法,離實現的距離,已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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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

雲揚感覺還沒睡天就放亮了。咬咬牙,撐着就要起來。

“做什麼?再睡會兒。”劉詡翻了個身,拉住他。

“世子會來拜年。”雲揚一動,腰痠腿疼。這一夜,比守歲可累多了。

“喔?”劉詡睜開眼睛,“赫蒙宣?”

“嗯。”雲揚看看天,“年年都是頭一個來。”

“這小東西。”劉詡很不滿意有人擾了清夢。

雲揚俯身親了她一口,“你再睡會。”

“嗯。”劉詡閉了眼睛,“喔,帶元忻見見赫蒙宣。”

“……是。”雲揚低應。下了牀,輕手輕腳穿戴,轉目,劉詡已經睡熟。雲揚出了房門,見赫蒙宣正被奶孃引着,從房裡出來。

算起來元忻比赫蒙宣小了不到兩歲,正好是以太子召伴讀之名,召入京。估計這就是陛下的打算。

簡宅一開門,果然迎來了第一位拜年客人,世子赫蒙宣。

小傢伙身量不矮,又好動好武,行動舉止,頗有虎虎生威之勢。人進來,先執子侄禮,給雲揚拜年,“先生新春如意。”

雲揚還了全禮,“世子新春如意。”

赫蒙宣轉目看到元忻。脣紅齒白,細皮嫩肉的一個小弟弟。

“這位是……”

“是在下家主的嫡長子,”雲揚招手,“忻兒,這是世子。”

他故意隱去了元字,畢竟皇長子的名字,西北郡府的世子還是熟知的。

赫蒙宣想起飛白先生說過,今年他家主會回家來。他環目看了下,並未看見那位傳說中的神秘家主,想是並不想見他。心裡狐疑又好奇,卻也知不好追問。

轉而拉住元忻,熱情殷殷地說,“忻弟弟是在京里長大的吧,打過獵沒?喜歡爬山不?見過冰川沒?初六我們去登山賞冰川,西北烈山的冰川,可是天下聞名,最是雄奇壯觀。到時,還可獵到越冬的岩羊,又肥又滋補,冬日晚上架篝火烤來吃,香飄十里地,最是養人……弟弟同去可好?”他聲音清越,說起這套事情,眉飛色舞,聽者如身臨其境。果然引得元忻頗嚮往。回目瞅雲揚。

雲揚作主點頭。

“到時,先生也同去吧。”赫蒙宣很熱切相邀。繞了一圈,這纔是他真正目的。

看他眼巴巴的樣子,雲揚微微笑笑,“謝世子相邀,在下……”如今陛下在堂,他還真沒把握能同去,不過元忻去了,他若能同去,倒能就近護衛,遂也自已作了主,“好,初六同去。”

赫蒙宣終於雀躍。又說到過年府裡清閒得很,又不上學,又不用練功,正好帶元忻去街上逛逛。

“忻弟弟,明天我帶你去逛逛。廊府住民逾萬,有七八個異族混居着,過年時,風俗盡不相同。賽馬摔跤,斗燈鬧戲,熱鬧有趣。玩累了,咱們就在外面吃。若論美食,也得看咱們西北。但凡風味,做得熱乎乎的,現吃纔有滋味。包回府裡,就無趣了。”他說得生動傳神,聽得元忻又是一臉嚮往神情。於是小傢伙轉目又看雲揚。

“忻兒同蒙哥哥去吧。”雲揚笑着止住赫蒙宣話頭。

赫蒙馬上理解了雲揚不能同去的意思。雖有些失望,但面上不顯。和元忻兩人手拉手興高采烈地說了好半天,才辭別。

小世子熱情洋溢,一陣風來了,又一陣風而去。

元忻久在宮中,何曾見過這樣坦率熱誠,又會玩有趣的人。一顆心早飛到明日去。

見劉詡自屏後繞出來,他馬上撲過去,歡躍地說,“母親,明日您和父侍一同去好不好?”

劉詡溫和笑道,“不成。明天你父侍有事情。”

“喔。”元忻想着父侍和母皇都不能去,只要準自己去也行。便歡喜地玩去了。

劉詡負手,望着元忻歡脫背景,輕輕皺眉。

這個赫蒙宣,成熟大氣,還會使手段,倒比一般同齡孩子高明出不止一大截。

若做西北郡將來的主君,也的確是不錯人選,不過……劉詡有些出神。方纔只一見,她就有強烈預感。同命定的太子儲君元忻比,赫蒙宣,太陽光,太強勢。三歲看老,屆時,臣強主弱,可不是她樂見。

雲揚在她身側,一直注意她神情。見她臉色陰晴不定,便知她對世子觀感。沉吟了下,和聲道,“爲君之道,君不必項項都強於臣,關鍵是要有識人用人之能。”

劉詡亦明白他的意思,緩了緩神色,拉住雲揚手,沉默半晌。

“可是忻兒……太缺歷練。”

雲揚垂眸。召赫蒙宣入宮陪伴太子殿下,是陛下早訂下的。如今見到真人是這樣的,卻又起了戒備心。

“這位小世子,是你學生吧?”劉詡氣息一鬆,笑問。

“……算是吧。”雲揚點頭。是他啓的蒙,直到現在,也保持着三日一次進講的頻率。政事上,小世子已經初初涉及,他常在一旁提點,也會拿些簡單的政務讓他應對。算是立事早的了。

“果然……”劉詡笑笑。

西北,民風強悍,事務繁雜。郡主到底是弱女,她的獨子,過早地承擔了守護母親的重擔。這樣的孩子,在摔打和壓力中長大,不早慧,纔怪呢。

她回目看雲揚,心內頗感慨。赫蒙宣的舉止作派,有她熟悉的影子。待人處事,妥貼周全,心思細密,想定的事,不惜多繞幾個圈子,也要想法子達成,就連說話的方式,也肖似了雲揚。

她上下打量還易着容的雲揚,形容全變,全沒一點舊痕跡。可她還真不相信,這樣的一個人,六年來,郡主沒對他的身份生過疑。不過是心有疑,但嘴上不提吧。郡主是聰明人,既然雲揚易容而來,她怎會貿然挑破了,只有難得糊塗,才把長長久久把人留在郡守府,她母子身邊吧。

“年後會冊立太子。”劉詡狀似無意道。

雲揚擡目看她。

“揚兒你,也隨我回京吧。”劉詡握緊他的手,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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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皇子出遊。

雲揚早早調整好人員,大批護衛隱在人羣裡,護着元忻和世子,逛街去了。

這天,簡家兩個遠嫁的女兒,回來了一個,見到長姐,難免激動一番。一家人親親熱熱地。

午後,雲逸的馬車按定好的時間,低調駛進院子裡。雲揚卸了易容,從房裡出來。

簡氏二老正在院裡待客,正驚歎來人氣度不凡,回目就看見一個絕美男子,從東廂出來。

脫掉文士布衣,雲揚穿了一身武將常袍。箭袖封腰,素色的披風,一直垂到腳下,隨微風,輕輕曳起。

雲揚走到二老面前,撩衣跪下,“孩兒飛白,隱面容,埋姓名,在二老身邊六年。請恕欺瞞之罪。”

簡母半天才緩過神,拉起雲揚,從頭看到腳。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懷疑是天上的神仙羽化成人。

“天啊,這樣人才,我家大女好大福氣。”

雲揚略紅了臉。

雲逸負手站在車前,心內五味雜陳。

送走雲揚。簡母還有些緩不過勁來。身側,一雙溫柔手臂攙扶住她。

轉目看,是劉詡。

簡母望着女兒笑臉,不禁老淚縱橫。是他們對不起孩子,三十多年來,這孩子卻從不怨懟。不僅照顧一家住行衣食,還要把這麼好的一個飛白送到他們身邊。

“母親,別哭了。”劉詡安撫地拍拍老人的手,“我全明白。”

“是不是要帶飛白回去?”簡母用的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劉詡心裡有些感嘆,百姓雖淳樸,自有大智慧。

“母親捨不得?”她笑問。

“不不,捨得,快帶他回去吧……”簡氏二老一起擺手。

“他侍奉雙親不盡心?不然怎會一絲挽留也沒有?”劉詡故意板起臉,“該重罰他了。”

簡父急得臉通紅,簡母撫掌大急,上手拍她後背,“你這孩子……”

劉詡背上一震,有些怔忡。一生中,從沒有人敢碰她一個手指頭。她所經歷的親情,大多是爾虞我詐的笑面藏刀之人。母親這一拍,又親呢,又窩心,讓她一下子紅了眼睛。

“母親,我都明白。”她鮮有的,象個小女孩般,依在母親身邊,輕翹起脣角,“帶他回去,明年,還你們一大一小兩個來。”

“啊?”老人眨眨眼,一大一小?這話哪能聽不明白。這是許個孩子給他們養了。

“初霽,明年你也一起回來?”簡父試着問了句。

劉詡沉了沉,擡眸笑道,“先讓飛白兩邊跑吧。我……京中還有事情,料理完了,還得幾年。”

二老一左一右,拉着女兒的手,欣慰笑了。

堂內,團年飯已經擺起。大人們圍在桌前,一齊忙碌着。小孩子們嬉耍追逐。飯香蒸騰着熱氣兒,劉詡笑看了會,眼裡也蒙了霧氣兒。若是能成功走下神壇,回到這煙火人間,有愛人,有孩子,有雙親,有近鄰。雲揚曾給她描繪過的美好畫卷,彷彿就在眼前徐展。

一生何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