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人們留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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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
夕照。
餘輝蒸騰着御水河,臨淵島像披着輕紗,秀美而靜謐。
四五抄着手,站在岸邊。河面金鱗閃閃,晃得人眼睛發花。他揉着發花的眼睛,終於看見一艘船駛過河面。
“四五總管好。”一個小太監跳下船稟道,“陛下傳口諭說今夜不過來了。囑咐雲侍君好生吃飯,早些休息。”
四五期盼的面上掛上些怔忡,又馬上緩過神來,笑道,“是,是。多謝陛下掛念。大人也有話帶給陛下呢。這不囑咐咱家早早候在這兒。”
“總管請講?”小太監笑着點頭。心裡卻想,皇上已經三天沒過來了,這位四五總管也算沉得住氣的,回回都是笑臉相送。估計整個臨淵都在替皇貴侍大人着急吧。也難怪,臨淵復寵也沒幾日呢。
“侍君大人掛念着陛下前朝事忙,說如果陛下夜裡忙得晚,就再進一餐夜宵吧。太瘦了,瞧着心疼呢。”四五講得有些發澀。
“哎。好勒。”這話聽着順耳,估計陛下更愛聽。小太監脆生生地答應了。
四五復又塞給他一個荷包。
那小太監是御前的人,自然有無數人上趕着奉迎他。這業務也很熟練,他攏了荷包在袖子裡,又瞅四下無人,湊到四五耳邊,“今天陛下召了言貴侍……”
“喔。”四五點頭,又抓住他千叮萬囑,“咱們大人的話,可千萬帶到。”
“明白,明白。”小太監笑道。
四五站在岸邊目送船走遠。自己這才滿腹悵惘地回了閣裡。
進了閣,路過大書房,他往裡看了眼,又悵然。六年過去了,這回雲侍君重回到臨淵。但有些事還是悄悄地發生了變化。在四五看來,有些可喜,有些可憂。
比如臨淵閣的岸邊常備了幾艘遊舫。閣裡的人,可以自由乘船出島。
再比如臨淵閣設了養鴿所。裡面有許多信鴿,每天從外面飛回來的也不少。大人會在早晨的時候,在書房裡處理信函,然後將回復的信再用信鴿送出去。有時陛下來了,兩人也會在書房共同處理信件。在四五看來,雲侍君的確比六年前更忙碌,過得也充實不少。
說到書房。除了處理信件,雲侍君很少待在書房。也沒見他抄書練字了。他每天待的最長時間的地方是……
四五停在一間靜室外,嘆氣。
雲侍君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裡。房間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隻矮桌,幾隻蒲團。陛下白日裡不在島上時,他就會坐在靜室打坐,整天整天的。前些日子倒好,日落後,陛下都會上島來陪大人。兩人好得蜜裡調油般。可不知怎麼了,陛下突然又不來了。連着三天了,貴侍大人沒說什麼,只是整日閉關。他卻急得不行了。
四五看過雲揚打坐,專注而沉靜,像個世外高人。四五不懂功夫,卻恍惚覺得高手練功,應該是在深山禁地閉關什麼的。可雲侍君不是江湖人啊,他要那麼強的功夫做什麼用?當然,功夫強,是好事。可是如果是用整天枯坐換來的,又有什麼意思呢?
以前他覺得大人練劍,飛來縱去很危險,現在倒是希望大人能練練劍,要不去後山走走,坐船下島,在外後宮裡走走,都好過現在這樣。可那些船備下了,到現在,大人也沒用過。……
四五站在門外想得有些入神。靜室裡面的雲揚已經緩緩歸氣入丹田。
四五的氣息就在外門,雲揚緩緩睜開雙目。剛剛收了功,目中仍有餘波,光華流轉。他扭頭看看沙漏,一壺沙正好流盡最好一粒。
自回宮,雲揚與劉詡可謂夜夜盡歡,縱情到底過甚了。
這幾日,陛下沒來,雲揚倒是鬆了口了,雖是思念,但好在能夠靜心凝氣,心內少了許多浮躁與慾念。
門外的人,久久徘徊,似頗艱難。雲揚搖搖頭,擡掌,隔空一拍,靜室的門,無風自開。
四五眼前一亮。
敞開的門裡,寬展宮衣的絕美男子,盤膝而坐。沉靜安然。
只見雲揚擡了擡手,駢指微點。燭光隔空便遞次燃起。四五見過雲揚撫琴,現下覺得,這修長的手指,就在空中撥弄着琴絃般,清雅又神奇。
雲揚收手,搭回盤坐的膝頭上。
寬大袍袖,無風自鼓,幾絲輕揚起的長髮,飄落回肩頭。
修成正果了?
四五一瞬不瞬地看着這幅畫面,覺得下一刻,大人就會羽化而去。
“大人……”四五試探地喚了一聲。
雲揚淡淡笑應,“嗯。”
四五悄悄鬆了口氣,這人,還在凡間。
下面的話有些艱難,卻不得不稟,“……皇上遣人來說……今夜不上島了。”
雲揚抿了抿脣,“噢,知道了。”
“大人還要打坐?”四五見雲揚又閉上眼睛,不禁有些急。
雲揚睜開眼睛,眸色清澈,不見波瀾,“嗯,陛下既不來,我今夜閉關。”擡手,又要隔空關門。
四五一急,忙用手撐着門扇。
“怎麼了?”雲揚怕傷到他,忙收回內力。
四五撐着門,一肚子話,不知從何勸起,只得道,“大人,該用膳了。”
雲揚笑着擺擺手,“好,傳膳吧。”
四五跟着雲揚身後,絮絮道,“用過膳,大人可要四處走走?要不下島散散心?自回宮,您還一回也沒下過島呢。外後宮裡,景緻不錯,要不您出宮轉轉?京城裡夜市也頗繁華……”
雲揚回目看他。
“好,到宮外轉轉吧。”
“……”四五怔了怔。
“四五陪我去宮外轉轉吧。”雲揚彎起漂亮的眉眼,笑着看他。
“哎……”四五一下子明白了,他陪雲揚在這島上,這麼多年下來,竟似與世隔絕了般。大人這是怕他悶,才決定去宮外走走吧。
四五眼裡一下子就澀了。他掩飾着垂下頭,“是,奴才這就去準備。”
“好。”雲揚安慰地拍拍他肩,“準備準備吧,今夜咱們專揀熱鬧地兒去。”
籠在雲揚關切的溫暖中,四五吸了吸鼻子,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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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詡正在竹苑。
慎言仍在閣裡。竹苑裡只有陛下同雙生子用膳。
吉祥頗不安。倒是劉詡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吉祥汗刷刷地。又不敢再遣人往閣裡催促去了。
晚膳後,劉詡同兩個孩子玩了一會兒。
雙生子已經快七歲了。一般容貌,一般高矮,小嘴一刻不停地說着,脆生生地,頗討人喜歡。
“最近都學了什麼功課呀?”做爲母親,雖然貴爲天子,也不能免俗地關注孩子的學業。
兩個孩子爭着回答。
劉詡聽了背書,頗爲滿意,又問,“最近都愛玩些什麼呀?”
“悰兒喜歡騎射。”劉悰搶着答,“等兒臣大了,就要學功夫。要遍訪天下名家,拜師學藝,要成一代宗師級。”
劉詡笑着摸他的頭,“好大口氣,一代宗師級呢。”
“自然。”劉悰頗認真。
“怡兒呢?”
“兒臣喜歡山水,藏書閣裡,好多遊記,兒臣都讓人讀着聽了。等長大些,兒臣想去遊歷,寫一部大齊山水注。”
“更大口氣了。”劉詡笑得開懷。
“你皇長兄也喜歡遊山玩水,聽你說這個,他肯定高興。”
“太子將來要做皇上,等閒可出不得皇城。”小女孩脆生生地說,“等兒臣長大了,有了封地,天天都可以出去玩。到時,給太子哥哥帶各地土產。”
劉詡怔了怔,看着兩個孩子,“你們都不準備留在京裡?”
兩個孩子一齊搖頭。
劉詡坐起來,臉上若有所思。
兩個孩子見她這樣,都有些怯了。垂頭不敢說話。
劉詡緩過神,把兩個孩子摟過來。
兩個孩子這才放鬆下來,又喳喳喳地說起來。
晚些,慎言回宮。先至房中換下官服。纔來晉見。
慎言一進門,就提衣跪下,“臣侍回來遲了,請陛下恕罪。”
劉詡正摟着孩子玩遊戲,擡目見淡色宮衣的慎言,寬袍展袖,低垂眉眼跪在身前。
“起來吧。用膳沒?”劉詡問。
慎言起身,“在閣裡用過了……今天西北郡的人到京晚了些,臣在閣裡多等了會兒……”
“宛平回來了?”劉詡擡目問。
“是。本該昨天就到的,但拖到了今日,總算在城門落鎖前,進了城。”不然還得在城外宿一夜。進了城,又是一番安排,爲了這個,慎言忙到現在才得趕回來。他頗歉意地再次道歉。
劉詡擺擺手。
“讓宛平歇歇,三日後開家宴,召她母子吧。”她想了想,“她家兩個庶子也一併召了吧。”
“是。已經安排妥了。庶長子和次子,早幾日臣便派人接到了郡守府裡。”
劉詡點點頭。郡守府新建,估計宛平還是喜歡住在國丈府裡。郡守是封疆大吏,宛平雖無封,但也是不能不開府的。她賜下這宅子,比鄰國丈府,兩家走動,也方便些。赫蒙的庶長子和次子,都到了適婚年齡。劉詡不豫放他們回西北,便趁這次宛平到京,正好給他倆找人家賜了婚,便留在京裡了。
兩個小傢伙見父侍同母皇說公事,都懂事地站在一旁不作聲。
見劉詡不再問,兩人轉向慎言,“參見父侍。”
慎言溫和笑笑,上前一手一個,抱起來。
兩人依戀地摟着慎言的脖子,搶着說,“父侍,我們陪母皇吃了飯。還玩遊戲。”“還背書……”
“替父侍陪母皇了?真乖。”慎言摟緊兩個小傢伙,笑着誇獎。
劉詡在一旁撫額失笑,趕情是他們相陪,自己纔是該照顧的一個。
慎言亦笑,三人一齊轉目看向劉詡。
一般的笑容,一般的盈潤,劉詡被這美好的畫面亮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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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竹苑靜謐。
內室。
剛沐了浴,慎言還一身水氣。
服侍劉詡的宮娥和內侍,正魚貫着出去。她從不喜太多的人跟着。於是慎言上來,服侍劉詡擰乾頭髮。
劉詡坐在妝臺前,看着明鏡裡的慎言,不禁心下有些感嘆。
慎言正俯身,替她換上軟底的繡鞋。聽見聲音,擡頭看她。
劉詡擡起慎言下巴。肌膚柔滑,溫暖,沿指尖柔和地傳到劉詡心間。劉詡心中也柔軟下來。
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能留駐心中所想,真是不易。劉詡心有所嘆,目光也暗了暗。
“怎麼了?”慎言探身問。
“是悰兒和怡兒。他們說以後不留在皇城裡住呢。”她兒時便被封到封地,對那種被拋棄的感覺,始終耿耿難忘。
“朕不想讓他們就番。留京可好?”劉詡看着慎言的眼睛。慎言目中微有波瀾,又亮又深,彷彿要把她吸進去。
慎言替她繫上睡袍的飄帶,低聲道,“孩子們的心意哪定下來?等他們大些,真正定了性。到時,若真是想請您賜下封地,也請您恩准。”
劉詡深深地看着他,許久,長嘆,“朕也是庶出,所謂謫庶,言卿竟比朕還敏感。”
慎言辯無可辯,垂目道,“太子是謫佔長,命定的君王。您的幾個孩子,都是您所出,不過是父親不同,若談謫庶,實是對您不敬。所以,在臣心中,只論長幼。”
劉詡拉慎言起身,讓他坐到自己身邊,“這話說得好。長幼是要有序,但你也不必如此謹慎。悰兒與怡兒,都是朕的孩子,自可活得自在些。”
慎言擡目看她,少有的堅持,“可既已經選定正統,其他的皇子,便也是太子的臣民。大齊立國,一切依法有度,只有按章行事,纔不致有亂。”
劉詡怔住。日前,她還用法度的事與元忻論辯,現在由慎言口中道出,才知在雙生子留京一事上,自己也是感情佔了理智的上風。
慎言已經重新起身,鄭重跪下,“還有,慎言既供職內閣,便也是臣工一員,也是太子的臣下。陛下若要還政,臣便不該以父侍身份,留在閣中。便請辭內閣首輔之職。允臣退居外後宮,專心侍奉陛下。”
劉詡苦笑,“你倒是退得乾淨。”
慎言垂頭。
滯了許久,劉詡嘆氣道,“還政,只在這幾年,不過朕會再扶他幾年。”
這便是太上皇聽政了。
慎言得了這句話,再無可辯,叩首道,“臣願爲陛下和太子鞠躬盡瘁。”
劉詡拉他起身。攬到身邊。同六年前比,爲生子而禁足外後宮養身的慎言,在繁忙與操勞中,以肉眼可辯的速度,又清減了回去。劉詡疼惜地撫了撫他的背,低聲道,“等朕全退下來,你也退下來吧,朕再好好給你養養。”
“……是。”慎言垂目輕聲。耳垂都暈上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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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輕響。劉成躬着腰進來。替慎言褪下褲子,解鎖陽。
房裡也沒別人,慎言也未再系回褲子。兩條光潔筆直的長腿就在袍襟裡若隱若現。劉詡斜倚着牀,目光被吸引了過去。記得宮變那幾天,慎言傷得很重。臀腿無一處好肉。整天也穿不上褲子,只得光着腿,俯在牀上休養。
那些日子,每每探傷,看他傷得那樣重,就一陣陣後怕,“深入虎穴,也不是這麼深入法……”記得有一回正趕上他上藥,看他疼成那樣,劉詡忍不住又訓了一頓。
“屬下也計議好了,不會有大事。”慎言總是這麼溫言地把她的怒氣擋回去。
“這都不算大事?”劉詡輕掀被子,看傷處。本圓潤的兩瓣,青一道紅一道,傷得深的幾道,肉都翻起來了。太醫說再挨几杖,人都要跛了。
“臣有底線。”慎言光着下
身,被晾地劉詡目光裡。頗不自然地辯了一句。
“是什麼?”劉詡眯起眼睛。
慎言自知失言,想收回來,卻不可能,垂着頭,滯了半晌,低聲,“不再讓她沾身。”
劉詡怔了怔,火一下子騰起來,“……胡鬧。你拿命當兒戲?”入了太后宮,又是中着毒,如何守這個底限?若他沒探出太后的底,又被侵犯了身子,難道要以死名節?
“不過是一副皮囊,難道要用命去填,蠢。”
慎言傷後,臉色蒼白,被劉詡嗆了幾聲,索性垂下眼睛,“嗯。是。”
不只是一副皮囊,還有一顆心。以前,這顆心並無歸屬,所以,無論怎樣不堪,他都不在意。可一旦交付給了一個人,便連同這副皮囊,也份外在意起來。時時告誡自己,此後,必是要乾淨,純粹。
劉詡瞬間啞然。慎言鮮有這樣倔強的時候。看着一身刑傷,一臉的堅定和理所當然的人,她不禁心頭髮澀。
半晌,把被子輕輕蓋回去。
兩人都有些不自然。
良久,劉詡啞着聲音,打破沉寂,“卿的心意,我明白了。”
“是朕想錯了。皮囊也好,心也好,都是慎言。”
慎言擡起微溼的目光看她。
劉詡柔着聲音,輕輕撫他額上疼出的冷汗,“是朕說急了。只是關心則亂。……只要是卿的,朕,其實,都在意。”
慎言的眸子裡,波瀾洶涌,到底沒盛住,一滴淚,滑落。似一顆圓潤的珍珠,落在劉詡心尖
……
劉詡想得出神,目光透出柔和暖意。
慎言站在她面前,也有些出神。許是一樣想到了當年。
兩人相視而笑。
慎言當着她的面,除去身上最後一絲布料。玉質雕琢的身體,呈現君前。擡長腿,跨上牀。劉詡眼前一花,慎言已經馴順地跪坐在她一臂身前。
似美好的佳餚,初承的甘露,任君採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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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
劉詡醒來時,慎言已經不在牀側了。
“貴侍大人已經往閣裡去了。”連升過來稟。
劉詡點頭起身。不是旬日,不大朝。閣臣們卻仍是按上朝的點開始辦公的。
連升伺候着她坐起來,低聲稟,“皇上……皇貴侍大人求見。”
劉詡怔了下,才反應過來,“揚兒下島了?”
“是。”
劉詡看了看窗外,天色纔將將放亮。
“這麼早?出什麼事了?”劉詡急起披衣。
連升跟在後面服侍,一邊道,“昨夜,皇貴侍大人坐船下島,易了容,只帶了四五。兩人往城裡去了。”
說是隻帶了四五,可是那好幾十暗衛也必是跟着的。劉詡倒是放心。
“可能玩得太晚了。宮門落鎖前,沒能回來……”連升話說一半。
喔?劉詡頗詫異。玩得興起,忘了時辰?雲揚可不是這樣的性子。
“大人倒是沒敢在外面過夜。半夜裡,便悄悄潛回臨淵了。”連升道,“四五留在了宮外。”
劉詡點點頭。多少人看着臨淵的四五帶個人一起出了宮,若無人看着他倆再由宮門回來,這漏洞可就大了。補救得倒是及時又周密,像是雲揚作風。不過太監無旨便留宿宮外,是大過,禮監司會按例罰四五杖刑。
劉詡全明白了,雲揚一早就過來,是求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