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

三十一、

男苑總管看着面前貴妃娘娘最寵的男侍,心裡慌亂。

“耀陽……”由於心裡沒底,導致太監尖細的嗓子,也有點啞。

“總管。”慎言看着他,幽深的目光中不辯喜怒,“說吧,這回是服侍哪位?”

果然通透。總管頭上見汗,尷尬地笑笑,“是嚴大總管的吩咐……”

慎言嘴角冷冷地撇了撇,淡笑。

總管更加冷汗,他索性遞過一個腰牌。慎言接過來,細瞧了一眼,臉上終於變色。

禁衛軍統領曲衡,向喜男風。這腰牌,就是禁衛軍的。難道……好毒的嚴氏。慎言預料過一切責難,卻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他臉色煞白地握住木牌,指尖發顫。

這纔是應有的表情,總管心裡慨嘆。又拿眼睛看慎言動作,時刻防備這一等一的高手發作,殃及他這條池魚。

慎言甩袖,向外走。迎面,碰上嚴氏進來。

可是着急了?心怯了?嚴氏得意地欣賞着慎言難看的臉色。

慎言到底是頓住步子,冷冷與她對視。

“陽兒呀,”嚴氏上前,僞笑,“這曲衡將軍,可是娘娘心腹,成大事的關鍵人物,你今次外出公幹,他可是忙前忙後,替娘娘辦了不少事,原該賞他的。陽兒,可願爲娘娘分勞?”

慎言抿脣,“耀陽自然任娘娘驅策,待我親向娘娘領命……”

找娘娘撐腰?嚴氏冷笑,“娘娘正與公主殿下並着王爺們,共進家宴,晚些還要去護國寺祈願呢……”她輕蔑地挑了挑眉,你這等男寵,還不配這個時候去露臉吧。

果然,慎言氣滯,半晌,黯然嘆了口氣。

“何況,你出門這麼久,如今回來了,也該向娘娘展示一下,你未變的忠心,對不?”看着氣短下來的慎言,嚴氏的聲音漸冷,

紅臉白臉,她竟一人唱起獨腳戲。慎言心中冷笑,這老惡婦,發起狠來,真是又蠢又厲。

“可這回是男人……”慎言坐下,輕嘆。戲碼已足,他也懶得再費力氣。

聽出語氣中的鬆動,嚴氏得意洋洋起來,探身問,“男人怎樣?”

“怎麼辦?請派人來教教吧,這個……,我不會。” 他松下身子,斜倚在椅子裡,修長的身形舒展在豔陽的暖意裡。

嚴氏一句噎住。淨想着怎麼整治他,倒忘了,他可是專爲娘娘培養的,從未學過給男子承歡,倒是輕忽了。看看這個她一手培養,親自看大的人,心裡竟有些慨嘆。不知怎麼,當初最倚重的小陽兒,這幾年,竟漸成了自己最忌憚的人。回想當日,處心積慮薦到娘娘身邊,如今,卻搞成這樣的僵局。

嚴氏怨恨。

“好,這可是你說的。”還不知道其中厲害吧,讓你嚐嚐也罷。

慎言不置可否,只閉上眼睛。

“來人,傳教習。”她衝總管冷聲,“做灌洗,上玉勢,教規矩,入夜前,收拾妥當,送到曲大人的外宅去。”

“是。”總管滿頭是汗,急急退出去。夾在兩人之間,他實在無法做人。

嚴氏一甩手,也退了出去。

室內。靜。

豔陽從窗口映照進來,靜靜地灑在慎言身周。慎言微閉的睫毛輕顫。

不是不怕,不是不厭,最令他無措的,是,不能抗拒。嚴氏若無娘娘撐腰,怎敢如此妄行?顯見,自己這段日子的所爲,已經深爲娘娘所疑。若過不了這關,還談什麼將來,只怕立時死無葬身之地。只是,這回,代價如此之大,大到他竟無法說服自己。

用盡全身力氣,將不甘和掙扎,隱在幽深的心底。

慎言想苦笑,卻無力。

少頃,有人輕輕進來,悉悉嗦嗦搬東西聲音和着低低地倒水聲。

慎言雙目下意識閉緊,微咬脣,冷意,沁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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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壺館外。日出後,官軍就圍了上來。

突然出現這羣虎狼官兵,都荷刀實戰,周圍鄰居嚇得不輕,紛紛關門閉戶,不敢出來。

縣衙總兵揮手,“上。”

爲道一名生衙兵一腳踹開門,衆人蜂擁而進。

總兵隨後跟進來,大叫,“都拿活的。”

昨日城門遭遇戰,讓縣老爺十分惱怒。自己轄下有這樣的亂民,竟不自知,真真是丟臉,尤其這裡還是雲家老宅所在。先派人滿縣尋找這羣人藏身處,再急急調附近縣的衙兵助戰,這一折騰就用了好多時間,好容易召集齊了,刻不容緩地殺到醫館來。

卻是人去院空。

衆人正愕,縣衙方向竟騰起火光來。有信兵飛報而來。

“馬廄失盜?”總兵跺腳,好一個聲東擊西,瞞天過海。賺他們來這裡攻打,人家卻從密道轉到縣衙去偷馬遁了。若是那羣人一舉發力劫了這座縣城,也是防無可防。不禁驚出一身冷汗。領着人快速回防去了。

藍墨亭負手,立在府門外,高高石階上,不用費力舉目,也可見正南方向煙塵滾滾。雲揚肯定是得手了。他眉鬆了鬆,又嘆氣,這次事鬧成這樣,該如何收拾?

“大人,老爺傳呢。”家院跑出來。藍墨亭醒過神來,急隨來人進府去。

“墨亭,外面怎的這麼亂?”雲父在書案後,從成堆的書中擡起頭,皺眉。

“縣衙後院好像失火了,不知是不是遇了盜搶。”藍墨亭忙回。

“嗯……”

雲父把毛筆擱下,深深看了他一眼。

藍墨亭垂頭。自己昨日袖上有劍痕,老爺定還曾問過。沁縣從來安寧,今天突然出事,任誰都會聯繫起來想。何況,自己身爲皇城鐵衛副統領,些許小匪都控制不住,也是不能不讓人質疑。只是雲老爺大儒,不豫指責罷了。

“是墨亭失察。”責任無可推卸,藍墨亭紅着臉,道歉。

雲父未及說話,有人有外面報,

“老爺,三爺沒在房中。院中遍尋,也沒見。”

老爺尋雲揚?藍墨亭心裡猛沉。

雲父倒是意外至極,“不在?”雲揚向來最聽雲逸話,今次令他在家修身養性,他怎會忤逆?雲父皺眉思索了一下,終不得其解。

藍墨亭把頭垂到前胸,不敢擡眼。雲父從不多問家事,此次關頭,突然喚雲揚來?莫非是覺出什麼來了?思來想去,不得要領,只亂琢磨。

雲父皺眉思索,也理不出頭緒,藍墨亭自己更不敢貿然出聲。室內沉默。

“找着了。”小墜的聲音脆脆地傳進來,“在假山石的石竅裡,睡着呢。”

雲父釋然,“趕緊着人叫醒,天還寒,看凍出病。”

外面有人應。不多時,雲揚進來。

藍墨亭未敢回頭,雲揚也很規矩地請安。

兩人在雲父案前站定,都垂下頭。

雲父看着恭立面前的兩人,慢吟口茶,“古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二人都領着官職,更要以立身爲本,不可輕忽……”

兩人同時鬆口氣。原來是老爺例行訓誡。

默契地換了個眼神,

——你小子,回來倒快。——藍墨亭鳳眼含着笑。

——也不看是誰授的輕功。——雲揚微挑雙眉,嘴角含蓄地挑起漂亮的弧度。

——倒不忘拍你師傅我馬屁。——

雲揚目光一跳,垂頭含笑。

老爺一講道,難免引古論今,說着說道,就到了午飯的當口。這才放他倆回來。

用過飯,雲揚跟在藍墨亭後面。

“乾淨了?”藍墨亭吃得不錯,緩緩地走在花園小徑間,悠然地問。

“嗯。”

兩人一前一後,誰也沒再多說。

及至內宅,雲揚才止住步子。藍墨亭回頭。

“藍叔叔,對不起,累你了。”不只是累得他陪着聽訓了半晌,更是今日事,恐給藍墨亭惹上不小麻煩。

藍墨亭灑脫揚揚手,老爺從來拿自己當子侄待,聽番殷殷教導,他並不反感。旁的,一句也沒多問,踱回房裡補覺去了。

雲揚立在院中,心中又暖又愧疚。站了一會兒嘆氣,轉回房去,抄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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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午。

平貴妃睡飽了覺,初醒。懶在榻上,幾個小侍服侍着吃東西。

“昨日,可順利?”她漫聲問。

嚴氏躬身,“初時,還想找娘娘作主呢。後來,擺明利害關係,就乖乖服貼了。”

“哎,就說耀陽不會叛我,怎的就不信,試來試去,有什麼意思?”

嚴氏陪笑。

“可傷到了?”平貴妃嘆氣,輕揚手指,“來人,着御醫去探看探看。”又囑人拿了不少賞賜之物,浩浩蕩蕩地,往慎言住處去。

“今日是不成了。”嚴氏知道她意思,阻攔。

平貴妃不樂。

“怎麼的也得洗洗,弄乾淨了,不然污了您,可罪過。”嚴氏吞吐進言,“娘娘,不過一個男寵,如今還做了娼妓才幹的勾當,不乾不淨的……老奴手裡有更好的,換換新鮮?”

平貴妃斜目看她,“又要擠兌他?”

“不敢。”嚴氏尷尬。

平貴妃悵然,“你不懂,耀陽他……”後面的話嚥下,嘆氣。漫漫冷夜,如耀日般的那人,暖她身,更暖他心。她貪戀耀陽的人,更戀那久違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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