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軍

作者有話要說:  休假結束,終於可以摸到電腦嘍,大人們等急了吧。瀟灑在接下來幾天,會努力。

大齊南邊境。一隊玄色鐵甲的鐵騎,護着長長的車隊,沿河邊驛道走下來。齊楚邊境就在眼前。大隊紮下營來。綿延的車隊和民工,被鐵騎着簇在營圈裡,緊密地圍好。炊煙隨即從百餘口大鍋裡騰起。

軍營帳內。

鐵衛營主管裘榮帶着一份信報進來,“元帥,軍報。”

帥案前一人着玄色長甲,正俯身查看地形圖。聽到有人進來,從地圖前擡起頭,劍眉星目,面容英挺,正是雲逸。他先是掃了眼裘榮不太好的表情,才接過他手中的字紙。

雲逸閱過軍報放下後,有一刻沉默。

“元帥,您看,是否是陛下嫌咱們在南秦籌糧進度太慢了,借西南首富獻糧的事來敲打咱們?”裘榮很是不滿,“要集合這樣大批糧草,聖上又曾嚴令不得激起民變,這時間上自然不能趕得太緊。”

雲逸幽深的目光裡,看不清情緒。

裘榮不滿道,“再者說,元帥以北軍身份深入南境,其間艱難不亞於楚地徵糧,聖上不該苛責……”

“若是計較起來,這些理由可是有一條站得住腳的?你我都是陣前走過無數遭的人,須知軍情大過天!”雲逸收回思緒,淡聲。雲逸從來都是這樣,即使是責備,也從不聲色俱厲,語氣和緩,卻直入人心,讓人折服。

“雲帥……”裘榮果然一下子語塞。

雲逸心裡嘆口氣,長身而起,“再說,此回事,聖上是理解的。不過聖上心急前線糧草不濟,也是真的。”他展開眉角,臉上溢起慣有的自信明朗的笑意,“這回有西南接濟的糧草,確可解老王爺燃眉之急,對咱們,也是助力,該慶幸纔對。”

大齊最傑出、最年輕的元帥的判斷令裘榮徹底信服,“聖上急也不肯催促我們,反而費盡心思從別處籌糧先頂着,爲我們贏得時間吶。”

雲逸點頭。

裘榮一拍大腿,展眉,“對啊,民間人家,縱使富可敵國,也不敢私下籌糧,所以定是陛下屬意。”

“這是你同弟兄們早商議出來的吧。”雲逸看着自己的老部下,搖頭失笑。

裘榮也不隱瞞,嘿嘿笑了笑,“看了軍報,幾個管代就先討論了一下……”

“嗯。這樣很好。雖是武將,但文韜武略,要不輸謀士,才配得上鐵衛職責。你是主將,遇事更是沉得下氣,不能先亂了。”

裘榮慚愧不已,起身撩袍,“屬下受教了。”

雲逸一手托住他。

“鐵衛營即刻護着軍糧過境,咱們迎着接糧部隊匯合去。”

“是。”

“飯分發下去,就在路上吃。”雲逸走過他時,停下看着滿眼血絲瘦了一大圈的屬下,柔下聲音,“越過境把糧草交割下,你們也可歇歇了。”

“元帥,我們不累。”裘榮看着雲逸亦瘦了一圈的臉,堅定搖頭。

雲逸無言按了按他手臂。鐵衛營衆管代已經自發集結在門口。雲逸用眼睛掃了一遍,十二個位置,只站了十一個人。

雲逸目光沉了沉,轉而嘩地一抖長襟,“即刻過境,衆將士須防遊勇,尤防火攻。”偉岸身影,沉穩發令,讓全營肅靜。

鐵衛營即刻拔營,迎着略緊的北風,鐵衛們護着綿延的龐大車隊,浩浩蕩蕩又無聲無息地投進遠山古道里。

-------------------------------

入暮時分,放出去的探報飛馳回來。

“漫山遍野?”雲逸聽了探報,只問了這四個字。

“是。”那探子臉色沉重。裘榮同管代亦沉重。

漫山遍野的,是前面的一片枯林,漫山遍野的枯枝,星火可燃。另有秦人打扮的遊勇在林的那一側等候,並且人人備足了火油硝石。

衆人都不約而同地回首身後龐大的糧隊。

“屬下帶人過去處理了他們。”裘榮皺緊眉提議,卻又沉吟。

雲逸亦沒出聲。因爲他們都知道,這樣貿然出擊,糧隊必然空虛。“守株待兔”是一計,“調虎離山”是後招,“聲東擊西”纔是對方將給予的最致命一擊。

“咱們拖不起時間。”裘榮咬牙。

雲逸掃視衆人。鐵衛,從來都是前鋒,是突擊時的一柄利刃,守城,他們並不擅長,亦不適合。不過也正因爲是鐵衛,才具備來之即戰的素質。他揚聲,“敵人未必會給我們時間,火攻,片刻即會來襲。命令全營分作兩隊,一隊負責督促民工速速沾染苫布,上覆石灰,堅守反擊,絕不可入枯林。另一隊……”雲逸吸了口氣,目光銳箭般射向枯林裡,“隨本帥突襲!”

“是。”衆人凜然領命,這一回,怕是要將對方全部殲滅纔算完。又是一場血腥。

雲逸一抖繮,嬌健的身軀彷彿和駿馬合爲一體,箭一樣率先衝進枯林裡。玄色長甲的兵士催着胯下墨色駿馬緊隨其後,枯寂的林子彷彿被黑色洪流淹沒。

龐大的糧隊也立刻行動起來。衆人從沉重的糧車上,卸下早備好的大水囊,迅速打溼苫布,再覆上厚厚的石灰,反覆以石灰和苫布交替覆蓋,把糧食護起來。

雲逸率隊入林。

雙方硬撞在一起。血色濺在每個人的徵袍上,鐵衛皆以鐵面具覆面,尺長利刃無情地剖開敵人的身體,鐵蹄踏着屍肉強橫地碾過這片林地。真正浴血的修羅。

鏖戰。

事先埋在枯林裡的燃火之物沒了用處,遊勇們一邊抵擋着鐵衛修羅們的猛列屠殺,一面分人包抄出林,襲向糧隊。雲逸臉色頓緊。

突然枯林邊沿,有塵煙騰起。雲逸勒住馬,展目眺望。只見一隊皇城鐵衛服色的人漫卷着飛揚的塵煙,風一樣掠進林子裡來,爲首一人着玄色長甲,赫然是雲逸帳下覆面鐵衛的服色。他似猛虎入羊羣,左突右殺,一杆□□猶如銀蛇,絞起無數血肉。

雲逸眼睛有些溼潤,因爲那熟悉的甲衣,正時雲揚的。

“揚兒。”雲逸在心裡輕喚。

陣營中未見都天明和藍墨亭。雲逸也不遲疑,當即率隊退出枯林。返回去將圍攻糧隊的敵人統統剿殺。局勢很快穩定,雲逸命令點查糧草時,衆人都報,方纔遇襲,實在是煙大過火,是車上覆的石灰和溼布起了作用。糧隊總算無恙。

這時,又有探報來報說前方枯林裡敵人已經基本清除。雲逸也不耽擱,當下命令整隊過林,留下皇城鐵衛掃蕩戰場。

雲逸率隊全速通過邊關,駛入大齊的邊境大鎮通遠。有通遠縣縣令率衆路迎,雲逸下令不得侵擾百姓,趕着夜色穿鎮而過,出了鎮,才紮下了營。此刻天已全黑了。

略洗征塵,裘榮等就趕到主帳。雲逸徵袍未除,獨自一人站在帳門口向來路久久眺望。

“元帥……”裘榮自然知道雲逸巴巴等着的是誰,方纔一戰,全營人都看見了那個驕健的身影,那身熟悉的長甲,雖然嚴明軍紀下,他們都未能上前與雲揚敘話,但他們都看見那覆面的小將在指揮掃蕩戰場時,仍頻頻回頭,不時向他們這邊望。

“這小子是想我們吶。”“咱這身黑鐵疙瘩,混在那些錦衣華服的皇城鐵衛裡,太不象樣了,別學了一身的華貴之氣回來喲。”衆人方纔聚在一起沖洗時,都哈哈大笑着說。

算着時間,人也該從後面趕上來了。大家就都不約而同地跑來主帳嘍。

“接糧官到了。”有探報飛馳到大家面前高聲報。衆人都是精神一振。齊刷刷地目光投向雲逸,大家分明看到主帥已經不自覺彎起的嘴角。

“擺香案。”雲逸收回笑意,沉聲命令。

先領着人進營的是戴忠信。他雙手捧着聖上的尚方寶劍和聖旨,徑自越過衆人,走到香案後。雲逸帶領衆軍官列隊跪聽聖旨。

讀完聖旨,戴忠信放下東西,繞出香桌急切用目尋找,“哪位是雲帥?”

“末將雲逸。”一個沉穩的聲音。雲逸擡起頭,戴忠信眼前一亮,忙踏前幾步,雙手把人扶起,“雲帥辛苦了。衆將官快請平身。在下戴忠信,是這次接糧的欽使,能與雲帥共事,真是三生有幸。”

戴忠信展目細打量面前的人,仰慕之情溢於言表,一時竟忘了還把着人家雙臂。

雲逸和藹笑笑,索性攜着戴忠信往大帳走,“戴欽使和兄弟們也辛苦了。”

能得心中最仰慕的人如此親切相顧,戴忠信激動得難以自已,說什麼也不和雲逸並肩,兩人互相謙讓着,進了主帳。

裘榮等人跟在後面,不住用目往人羣裡找,皆不見雲揚。進了帳,戴忠信說什麼也不肯上座,兩人又謙讓了幾番,最後在主座旁設客座,衆人才依次坐下。

裘榮瞅得空,向雲逸連使眼色。雲逸不着痕跡點點頭,轉頭和氣相詢,“欽使一路辛苦,糧草等,分毫不差,軍情緊急,不如現下交接吧。”

裘榮暗豎大拇指,贊雲逸問話有策略。話一問出,衆管代並着裘榮,甚至雲逸都眼巴巴地瞅着戴忠信,

戴忠信歉意笑道,“是,接糧官已經率兵士們去清點糧草了,此刻在外營。呃……戶將軍忒心急,倒亂了規矩,該來先拜見元帥的。”

“哪裡,戶錦將軍是南軍名將,逸也仰慕得很。”雲逸邊謙讓,邊拿目打量戴忠信,直覺上此人對戶錦,頗有些不以爲然。

“既然如此……”雲逸道,“軍命在身,即刻交接後,天明我們即分頭啓程吧。”

“將此回的戰俘即刻交與友軍。”戴忠信吩咐。這些遊勇皆爲南人,還是留給雲逸吧。

兩位主官同時起身,宣佈這次升帳的結束。

裘榮見戴忠信的人退盡,急切道,“元帥,雲揚怕是有些心懼呢。屬下去喚他過來?”

雲逸疲憊地擺擺手。

“怎麼?”

“那將官……不是雲揚。”

裘榮錯愕。忽見一個兵士跑進來,“稟元帥,接糧的個個都是皇城鐵衛,管代級的有四人,其餘都是兵長等精銳,帶隊的長官確是南軍的戶錦。屬下遠遠看見了,他穿的……是雲管代的鎧甲。”

“什麼?”裘榮睜大眼睛,“真不是雲揚……哎,兄弟們白高興了,竟是南軍那小子。倒是元帥料事如神吶。”

雲逸澀澀笑笑,“哪會那麼神。只是自家小弟,怎會不查他心意。”若是揚兒在此,定會第一時間趕來相見,哪會有片刻拖延?雲逸想到此,滿心裡雲揚明亮的笑臉和重傷久病後蒼白的面容交替出現。他不忍再想,疲憊地閉上眼睛。

裘榮垂頭,再不忍看雲逸落寞表情。

-------------------------------------------------------

忙完糧草,疲憊感強烈地襲來,戶錦將馬匹交給兵士,揮退隨從,獨自往營帳走。途中有兵士很親厚地同他打招呼。戶錦很欣慰,一路行來,他贏得了將士們的尊重和依賴。往營帳方向行了幾步,戶錦突然又站下。目光不由投到營北處。那裡燈火通明,這次被俘的遊勇就囚在那裡。

戶錦咬了咬脣,拔開步子,轉朝營北走去。

營北的俘虜大多受了傷,囚在臨時的醫帳裡。完好的,都鎖在另一側露天囚籠裡。戶錦徑朝那幾個大大的囚籠走去。藉着燈火,他凝目逐個觀察,皆是陌生面孔。戶錦眉頭微皺,耐心地逐個看下去。終於,他停在最後一個大木籠前面,震驚地盯着裡面那張熟悉面孔。

那人嬌小身材,包着嚴嚴實實的頭巾。只露出一張被菸灰泥塵塗得黑一道灰一道的小臉。可在衆多囚犯中,並不顯頹喪,正獨自倚坐在籠子的一角,雙手安靜地攏着雙膝。戶錦修長身影在那人面前投下長長的影子。那人似有感應,忽地擡起頭,露出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戶錦真切地看到了對方的面容,霍地扣緊囚籠的一根木柱。那人卻更平靜些,不着痕跡地輕輕聳聳肩,臉上露出頑皮的歉意。

“公子。”另一個刻意壓低的激動聲音從另一側響起,戶錦調回目光,一個灰色的瘦小子身影進入他的視線。戶錦由最初的震驚繼續無奈。是啊。既然曲柔紅能女扮男裝出現在這裡,必定少不了他的心腹小鑼。只是,這二人,爲什麼會出現在亂軍裡?縱使心中有許多話要問,戶錦只得咬牙咽回去。

着玄色鎧甲的鐵衛們已經交接完畢,開始逐個打開囚籠,將人犯拉出來反縛雙臂,串成一串,驅趕到空地上去。

戶錦深遂的目光凝視着隔着粗粗木棚欄裡的人。小鑼面如土色,曲柔紅歉然而笑,兩人卻有着相同堅定的眼神。

“來人。”戶錦沉聲。

曲柔紅驀地一驚,大眼睛裡寫滿不贊同。果然聽到戶錦下令,“將這兩人提出來。”

“是。”有人應聲,開鎖將曲柔紅和小鑼拉出來。

戶錦牢牢盯住二人的目光驀地縮緊。因爲站在了燈火下,纔看更真。曲柔紅裹着的灰色的男裝上遍佈血漬。她身材嬌小,幾處血漬就彷彿連成了片,看得讓人心驚。小鑼身量也不高,情形更讓人擔心。

戶錦緩緩擡手,將二人頭上亂蓬蓬的碎稻草杆摘下,滿眼疼惜。

“公子。”被籠在這片溫暖的氣息裡,小鑼早紅了眼睛。曲柔紅垂下目光,素白的小手握緊自己的衣襟。

“跟我走吧。”戶錦單臂籠住曲柔紅,感受到她劇烈顫抖的雙肩,不由輕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