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下雪了!”
陵安街頭,一個挽着髮髻的小道童,一雙通紅的粉.嫩小手緊緊握着糖葫蘆,看到片片雪花飄落在糖葫蘆上,歡呼雀躍地回頭叫道。
走在他身後的一位黃衣女子,聽到聲音,擡頭望向天空,嘴角漸漸上揚。
“是呀,下雪了。”女子緩緩伸出手掌,任由雪花像羽毛一般從掌心滑落,而後消失不見。掌心傳來的轉瞬即逝的入骨冰涼,仿如錯覺。
“師傅,等到雪停了,我們去堆雪人吧,堆一個像師傅這麼漂亮的雪人,好不好?”說完,又將糖葫蘆喂到嘴中吮吸,好像沾了雪花的糖葫蘆格外的甜,久久不願拿出來。
黃衣女子聽着他天真的話語,不覺莞爾一笑,臉頰盪開梨渦一般美麗的酒窩,“快些趕路吧,這場大雪,一時停不了!”
“好,我們快走,師傅來追我呀!”
小道童開心地在街道上跑着,一邊跑一邊發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隨着這漫天白雪傳到千家萬戶。
暴雪沒有一點兒徵兆,說來就來,還有賴着不願走的意思。
不過吃了頓飯的工夫,白雪便霸佔了整個世界,天地一片素白,閃爍着瑩瑩光芒,彷彿比白日裡還要明亮,不覺讓人們恍惚了時辰,還以爲是太陽出來了呢。
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裡,人們都被這突來的大雪吸引了眼球,或歡喜,或感嘆。孩子們都忍不住貪玩的天性,冒着寒冷,跑到雪地裡玩耍,小臉凍得通紅通紅,卻笑得開心極了。
一場大雪,爲喜氣洋洋的新年,又增添了許多熱鬧的氣息。
然而,風華宮某個淒冷昏暗的角落裡,卻與這個熱鬧的世界徹底隔絕。
秦卿在寒冷中凍醒過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就連火爐中旺盛的火光也熄滅了,僅僅剩下零星的火點,在微風的帶動下,撲閃撲閃。曾被燒得火紅的烙鐵,此刻被人丟棄在那裡,呈現一片黯淡的鐵青,和一塊廢鐵無疑。
秦卿費力地撐着沉重的眼瞼,又將周圍打量了一圈,確認確實是一個人也沒有。空氣中還瀰漫着讓人覺得噁心的血腥味兒,想來是她們還沒來得及清理。
也不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麼時辰了,秦卿覺得這一覺彷彿睡了好久,卻又好像只是眯了一小會兒似的。
彷彿是害怕她就這樣睡下去似的,睡夢中,楚子謙和楚子仁輪番出現,接二連三帶給她難以承受的打擊。
一會兒是楚子仁溫柔地說着要保護她,下一秒卻又無情地將她推到惡毒的皇后手中,冷眼旁觀看着她飽受折磨,卻就是不上前救她。
一會兒又是楚子謙向他伸出手,說要帶她走。可當她滿心歡喜伸手抓住他寬厚溫暖的大手後,他卻突然反手掐住她的脖頸,一雙幽深的墨瞳中滿滿的全是殺氣。她大聲呼喊,拼命掙扎,卻沒有一點兒效果。
待到她奄奄一息,受盡窒息的痛苦,以爲終於
要死去的時候,眼前的人卻又突然變成了楚子仁。楚子仁冰涼的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眼中燃燒着熊熊怒火,厲聲質問:“你是本王的王妃,你說過,今生今世,只我一人!沒想到哪裡竟然如此不知羞恥去勾(gou)引三弟?”
到後來,精疲力竭,身心俱疲的秦卿,雙眼耷拉着完全睜不開眼睛,也分不清不停在眼前晃的那個身影,究竟是楚子仁,還是楚子謙!
秦卿睜着迷濛的雙眼,腦海中一幕幕浮現剛纔睡夢中出現的情景,仍舊心有餘悸。那些場景,是那麼的真實,真實到她完全不敢相信那竟然只是一個夢。
那些平日裡被秦卿刻意隱藏,不願承認的猜想,悄無聲息出現在睡夢中,清晰而又真實地呈現在她眼前,讓她頓時再無勇氣自欺欺人。
回想起嫁到寧王府的這一個月,秦卿自認爲她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勤學醫術,親力親爲照顧楚子仁,謹言慎行討好楚子謙,幾乎是言聽事從,甚至連一直想方設法要害她的端月盈,都極盡善良去對待她,從不去招惹是非,努力成爲一個合格的寧王妃。
可誰想到,她費盡心思討好兩人的結果,竟是兩人都將她往心狠手辣的皇后手中推!
楚子仁,楚子謙,皇后,二皇子,隨着秦卿對他們的瞭解越來越多,暗潮涌動的太子之爭也漸漸露出水面。
鬥爭一觸即發,僅僅只缺少一個觸發的導火索。
而很不幸,秦卿便是這個倒黴的人!
早在秦卿踏入寧王府的那一刻,她便註定了要成爲太子位之爭的犧牲品。
曾經,楚子仁是纏.綿病榻的孱弱之軀,任由端月盈在皇后的指使下,在寧王府興風作浪,攪弄風雲,甚至害死楚子仁的親骨肉都不吭一聲,處處隱忍唯諾。
曾經,楚子仁與楚子謙是親密無間的好兄弟,楚子謙出入寧王府就好像自個兒家一樣。楚子謙其迎親,把新娘子迎成了自個兒的王妃,也沒心生嫌隙,反而成人之美,主動撮合。
曾經,楚子謙和皇后是無人知曉的同盟,一明一暗,配合默契。
然而,自從秦卿出現之後,三人之間表面的平和就開始出現裂縫,如今裂縫越來越多,只要輕輕一碰,便會跌碎一地。
更切確地說,這一切的變化,並不是因爲秦卿的存在而改變,而是因爲她的出現是生變的最好時機。即便這個人不是秦卿,換做任何一個嫁入寧王府的王妃,事情都將發展到今天的局面。
沵涼鎮大雪中的初見,楚子謙並非於心不忍才突然改變主意不殺秦卿,而是留着她另有用途。楚子謙若是當時殺掉秦卿,皇后便會仍舊壓制着楚子仁,而他,楚子謙,也不過就是皇后手中的一把刀,遲遲等不到翻身的一日。
夜闖王府的刺客,被楚子謙一路追到南苑,然後從湖底的暗道逃走,並非偶然。楚子謙名爲追捕,實爲護送。若沒有刺客在寧王府日日鬧騰,又怎
會引起楚子仁的主意,將他引出寧王府?
楚子仁前腳剛走,茜嬤嬤就掐着點兒出現在睿寧齋,並非她們運氣好,而是楚子謙故意以刺客之名將楚子仁引出寧王府,方便她們動手。而他們遲遲等到秦卿被折磨得快不行了才現身救人,也並非有事耽擱無法趕來,而是需要秦卿被皇后傷得夠狠之後,纔好借討回公道之名向皇后出手。
那日端月盈剛剛帶着茜嬤嬤進到睿寧齋,恐怕瑤姬便將消息傳給楚子仁了吧。
睿寧齋那夜重創之後,楚子仁明知秦卿那麼一個驕傲的人受到了多大的屈辱,卻以罪不在皇后爲由,讓秦卿暫時不要插手,以此激起秦卿對皇后更深的仇恨。暗中,卻又主動對皇后出手,悄悄除掉她手底下的人,逼得皇后對楚子仁愈發痛恨,最終連帶着發泄到秦卿身上。
楚子仁與秦卿之間,越是夫妻情深,皇后對秦卿的憎恨便更深一重!
眼看着宮宴在即,楚子仁卻選擇獨自一人前往皇陵,不顧秦卿苦苦追尋仍舊狠心將她拋下。
一方面,是期盼着秦卿與皇后在宮宴上大鬧一場,徹底激化矛盾,直接正大光明的上演太子位的爭奪。
另一方面,則是爲楚子謙與秦卿騰出空間,任由兩人往來,關係日益漸好,還囑咐折弦不加阻攔。這樣,皇后與秦卿對戰的時候,楚子謙纔會挺身而出站在秦卿這一邊,而後兩敗俱傷,楚子仁坐收漁利。
如今秦卿和皇后終於交手了,卻不是呈現在衆目睽睽的宮宴上,而是暗中調包將她關在此處,不知可如了他們的願?
秦卿在這寒冷的暗房中,渾身被凍得瑟瑟發抖,疼痛難耐,腦子卻是變得越來越清醒。回憶着過去發生的一幕幕,牽絲引線,她將所有的因果全都梳理清楚。
然後,得出一個結論。
她,秦卿,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每個人都在利用她!
可是儘管如此,她內心深處仍舊存在一絲期盼,期盼着有一人能夠衝破那道鐵門,衝進來將她帶離這個陰冷潮溼的地方。
或許,是送她海棠耳璫的楚子仁!
他說,戴着這隻海棠耳璫,皇上定會在皇宮中護她周全。所以,在決心密探風華宮的時候,她將耳璫藏了起來。一旦察覺耳璫不見,便會發現端倪。
或許,是親手爲她戴上桃花簪的楚子謙!
他說,此次進宮,他希望不會有用到簪中毒針的時候。如今,她已然用了毒針,還將訊息傳了出去,只等待着他前來救她。
秦卿在漆黑不見天日的寒夜裡,忍受着四肢百骸如萬蟻啃噬的疼痛,努力睜大沉重的眼瞼,翹首殷切期盼着,等待着。
可是秦卿怎麼也沒有想到,當推門的聲音突然在寂靜的黑暗中響起,當刺眼的光亮衝擊瞳孔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卻是茜嬤嬤,一個活生生的茜嬤嬤!
而在茜嬤嬤身後,竟是空無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