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玉樹後庭花

“侯爺,那個田弘遇果然是個軟骨頭,小的在東院裡剛剛給他上了夾棍,他立馬就把顧壽,楊宛兩個美人兒的藏身之處給供出來啦!”一個部下興沖沖地趕來向劉宗敏稟報道。

“哦,都找到了?這個田老頭,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早點招出來不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嗎?”劉宗敏一聽說“金陵八豔”中的兩個現在都被找到了,頓時來了莫大的興致,用油膩膩的大手不耐煩地一把將膝上的歌伎推開,一面哈哈大笑着一面粗魯地說道:“這田國舅恐怕都六十好幾了吧?還顧惜着那兩個大美人幹什麼?反正自己也享用不了了,還不痛痛快快地交出來,也保得一條性命不是?”

旁邊的文書小聲地提醒道:“侯爺,那顧壽和楊宛雖然當年都是秦淮名妓,不過前兩年分別嫁給了田弘遇兩個兒子當小妾,是田弘遇的兒媳婦……”

劉宗敏頓時語塞,不過他很快滿不在乎道:“什麼兒媳婦不兒媳婦的,這幫子皇親國戚,一個個都是驕奢淫逸之輩,想必他們家裡什麼亂倫爬灰之類的髒事兒也少不了,別說送兩個兒媳婦,就算是叫他把自己所有的小老婆都送來給老子享用,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旁邊的幾個部下和幕僚們紛紛點頭附和:“就是就是,咱們侯爺功勞這麼大,連那明朝狗皇帝的妃子都睡得,憑什麼睡不得國舅家的兩個兒媳婦?”

劉宗敏被這些馬屁拍得很是舒服,於是樂呵呵地說道:“你們幾個也不用光站在這裡看得眼饞,昨個兒我挑了幾個挺順眼的小娘們玩了,今天也要換換了,那幾個就賞給你們吧!”

“多謝侯爺!”幾個下屬立馬紛紛謝恩,臉上快要笑開了花,雖然賞賜給他們的女人都是侯爺昨天玩過了的,但畢竟是上等的美味佳餚,就算是剩了一半也照樣味道鮮美。

“既然問出來了,那你還不趕快去把那兩個大美人兒給我送來!”劉宗敏對着前來報訊的部下命令道。

“是,小的這就去辦!”部下立即忙不迭地跑去幫劉宗敏找尋美人去了。

在等待的時間裡,劉宗敏一面津津有味地欣賞着院子里正在進行的拷掠大會,面對着鮮血淋漓的場面和悽慘無比的哀號,他一張黝黑的麻子臉上時不時地露出殘忍的笑容,就像看一出名角出演的精彩大戲一般。

“你不是在田弘遇府上呆上三四年了嗎?照你看來,那顧壽和楊宛是不是其中最漂亮的?”劉宗敏轉過臉來問旁邊的文書。這文書本來是國舅田弘遇府裡的一個賬房,如今田府被佔,老爺被拘,一干昔日呼風喚雨,榮華富貴的高官貴戚們現在紛紛被捉來,關押在這座京城中最豪華最寬敞的府第裡,這個小人物腦筋靈活,憑着拍馬屁的功夫很快改換門庭,開始幫新主子劉宗敏管理起賬目來,日子過得比以前還要滋潤。

見到侯爺這麼發問,文書忙不迭地搖尾獻媚:“這楊宛和顧壽當然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兒,簡直比那宮裡的竇美儀還要嬌媚幾分,不過她們卻不是最最漂亮的,這‘第一美人’另有他人。”

“啊?還有比她們更漂亮的?快說說,究竟是誰?”劉宗敏的眼睛裡頓時精光四射,興奮得出奇。

“那美人兒名叫邢沅。”文書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行轅?”劉宗敏頓時一愣,這個大老粗哪裡分得清“沅”字是個什麼意思,所以一下子出了個洋相,自己卻懵然不覺,“哪有一個女人用中軍行轅做名字的,怪里怪氣的……”

文書好不容易纔忍住沒有當場嗤笑出來,不過他也不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直接糾正侯爺的錯誤,細心解釋“沅”是什麼意思,只得換了個方式回話道:“那‘邢沅’是她的本名,除了府裡的人,沒有幾個知道的;但要是說起她當年在金陵時的豔名來,侯爺肯定知道——她就是金陵八豔中的花魁,美貌堪稱第一的陳圓圓。”

自從陳圓圓被吳三桂娶回府裡當如夫人以後,爲了儘量不出風頭,所以特地恢復了幼時在蘇州的本來名字“邢沅”,知情者都儘量避諱“陳圓圓”那個豔名,因此像劉宗敏這樣的陝西漢子就更不可能知道邢沅是何許人也了。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陳圓圓啊,你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明明知道眼下她不在京城,還故意提出來吊人胃口。”劉宗敏一下子垂頭喪氣了,因爲他早就“久仰”陳圓圓的豔名,不過他也知道陳圓圓作了吳三桂的小妾,剛剛進城沒多久,他就派人到吳襄府上去搜尋過,可惜一無所獲,據吳襄的說法是:陳圓圓正在吳三桂身邊伺候着,年初的時候根本沒有和他一道回京。於是只得悻悻作罷。

那文書爲了邀功,頗爲神秘地說道:“據小的所知,那陳圓圓早就跟她公公一道回京了,只不過平日裡深居簡出,所以一般人不知道罷了。那吳三桂向來把她當塊寶,吳襄心裡當然清楚,所以特地把她藏得隱蔽些,不肯獻出來給侯爺享受。”

劉宗敏聞聽後頓時臉色一黑,猛地一拍桌子,杯子裡滿滿的陳年佳釀立即濺了出來。他從鼻孔裡哼出來一聲,罵道:“吳襄老賊,竟然敢欺騙本侯爺,實在是活得不耐煩了!看老子怎麼收拾他!”

……

本來京城初破時,吳襄也被一大羣氣勢洶洶的大順軍們衝進府來拿住,捆綁了送去國舅田弘遇府上的劉宗敏駐地,和其他昔日同僚們關押在一道,等待拷掠追贓。不過前兩天形勢一變,李自成爲了招撫吳三桂投降,所以特地下旨將吳襄放回自己府中,軟禁了起來,叫他寫家書勸兒子來投降,所以總算是逃離了被嚴刑拷打的噩運。

中午時,李自成的丞相牛金星派人送來了一個信稿,上面早已擬好了內容,是用吳襄自己的口吻給吳三桂去的家書,要求吳襄立即照樣子一字不差地抄上一遍,用來招他兒子投降大順朝廷。吳襄眼見自己一條老命正捏在這幫子趾高氣揚的賊寇們手裡,儘管心裡不情願,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照辦不誤。可是誰知道一封信剛剛抄了一半,劉宗敏就帶着大羣手下出現在院裡,神情兇狠,盯在吳襄臉上,如同刀子剜過。

吳襄心裡頓覺不妙,但是一時也搞不清這些大順軍怎麼翻臉不認人,剛纔還叫他寫信,這會兒又擺開了嚴刑逼供的架勢,因爲他隨後看到幾副面目猙獰的夾棍被擡了上來,上面還沾染着沒有乾涸的血跡。

“你們這是……”吳襄慌忙問道。

劉宗敏陰陽怪氣地一笑:“沒什麼,只不過是聽說貴府上頗爲充裕,想過來尋點銀子花花罷了。”

“侯爺要銀子老夫怎敢推脫塞責?老夫這就叫人把庫房裡的銀子都拿出來孝敬侯爺。”

劉宗敏懶洋洋地問道:“一共有多少?”

“傾盡全家上下,共有銀子五千兩。”吳襄當然知道這麼點數目遠遠滿足不了劉宗敏的胃口,但他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銀子來了,只得硬着頭皮回答道。

“什麼?你當老子是叫花子啊,這麼點銀子就想打發了,你吳家不是遼東鉅富,家財何止萬貫嗎?你要是不交出二十萬兩銀子來,就休怪本侯爺不客氣了!”劉宗敏惡狠狠地說道。

這可真是難爲吳襄了,雖然說他本來是遼東僅次於祖大壽家的第二大富豪,擁有財富何止百萬?再加上田莊產業,更是難以計數。然而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且不說去年中後所被清軍偷襲,他帶着全家老小倉惶逃跑時將整整八十萬兩白銀丟在那裡被清軍撿了便宜;而另一部分在寧遠的財產都被兒子吳三桂挪用去充作了軍餉——朝廷已經整整十五個月沒有給寧遠守軍發下一份餉銀了,無奈吳家只得自己掏腰包養着這支五萬大軍,所費之巨也可想而知。

所以眼下吳襄也只能拿出這些銀子來,再怎麼榨也榨不出來了,再說性命要緊,倘若再有分毫剩餘也不敢隱藏。然而劉宗敏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照樣臉色一寒,大手一揮,兩個如狼似虎的士卒立即將倒黴的吳襄按在地上,望兩腳踝的彎處上了夾棍。

只兩下功夫,吳襄就冒了一頭大汗,痛得直抽涼氣,五官抽搐。兩個士卒再接着不停地加力氣向下壓,棍子上的鐵釘也漸漸地刺進肉中,這種苦頭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饒他曾經是沙場宿將,雖然緊咬着牙關沒有連連告饒,卻也禁不住慘叫起來。

劉宗敏雖然是個大老粗,但卻也不是沒有腦子,他知道吳襄是吳三桂的爹,無論如何也不能就此弄死了他,或者弄成了殘廢。凡是被這種夾棍夾斷了骨頭的,十有八九會立時喪命。於是他給兩個施刑的士卒使了眼色,兩士卒會意,手下暗暗留了分寸。他們一天下來手底下要夾上百人,所以練習得經驗豐富,這另一種方式的手法,雖然不至於要人性命,卻愈發緩慢而疼痛劇烈。

在旁邊膽戰心驚地看着老爺受刑時這副慘狀的吳家親眷們,個個都嚇得魂不守舍,幾個婦女更是抽泣不已,一面往下摘着頭上的金銀首飾,一面苦苦哀求着劉宗敏放過她們的老爺。祖氏更是看得肝膽欲裂,跪在地上連連叩頭,“求求您啦,您要了我們的賤命都不要緊,就請放過我家老爺吧……”

劉宗敏看看火候差不多了,終於問到了正題:“說,陳圓圓呢,你把她藏在哪裡了?”

“沒有……不敢欺騙侯爺,媳婦她確實,確實和犬子一道在關寧軍中,未曾回來京師……”

吳襄痛得渾身抽搐,斷斷續續地回答道。儘管他確實也怕死,但是頭腦卻沒有痛糊塗,不到萬不得已時,他是絕對不會供認出陳圓圓的。因爲吳襄清楚兒子的脾氣,倘若陳圓圓不被賊寇所辱,興許兒子還能前來歸降,這樣他們吳家上下三十六口就算是保住了性命。而一旦自己受刑不過將媳婦交了出來,那麼將來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他孃的,老子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接着劉宗敏氣急敗壞地衝士卒吩咐道:“再給我夾,狠狠地夾!我倒要看看他能挺到什麼時候!”

終於,吳襄一個支撐不住,昏死過去。劉宗敏恨恨道:“來盆涼水潑上去,等醒了繼續夾!”

祖氏跪行幾步,扯着劉宗敏的袍角哀求道:“侯爺啊,我們這就把陳圓圓交出來,您就放我家老爺一條生路吧!”

劉宗敏心中大喜,面上仍然悻悻道:“早點招供不就結了嗎?不就是一個女人,有什麼大不了的,還能比身家性命還要緊?她在哪裡?趕快交出來!”

“在……在後院的假山裡,有幾塊石頭是活動的,搬開來就尋見了。”祖氏抽抽噎噎地回答道。

不一會兒工夫,鬢髮散亂,花容失色的陳圓圓就被粗暴的士卒們拉扯到了劉宗敏面前,她又懼又恨地低垂着頭,一聲不吭。劉宗敏伸出滿是老繭的大手,捏住陳圓圓尖巧的下巴,往上一擡,果然是天姿國色。她雖然不施粉脂,神情悲苦,卻依然不失風華絕代的姿色,劉宗敏頓時看直了眼。

“呵呵呵,大美人兒,老劉我找你找得真是辛苦啊,你得怎麼補償補償呢?”

……

入夜,田府中最大的一間廳堂裡,燈火通明,絲竹靡靡之音不斷傳出,酒肉香氣也到處瀰漫。劉宗敏在裡面擺設筵席,和自己十多個部將們飲酒享樂。

等到大家酒足飯飽,劉宗敏一揮手,把堂上的衆多歌姬們賞賜給部下們享用,等到他們三三兩兩,左擁右抱地散去之後,劉宗敏這才把今晚的最後一道極品佳餚拿上來自己獨佔。

只見“金陵八豔”中的“三豔”都被他收攏過來,每人均是滿頭珠翠,明珠步搖,越發襯托得明眸皓齒,麗質絕俗。其中陳圓圓懷抱琵琶,顧壽手撫瑤琴,楊宛手持長笛,雖然都是臉色蒼白,卻不得不強作歡顏。

“三位美人兒,你們這就給爺來段什麼‘*花’聽聽!”

劉宗敏洋洋得意地說道。他雖然大字不識幾個,卻也聽聞過這闕著名詩詞,雖然不明白內容是什麼意思,卻知道那是亡國之後的歌伎們唱的,眼下他故意點這首曲子,就是爲了滿足自己的榮耀和zhan有感。

三女互相對視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悲苦和淒涼,她們都是才藝雙絕的名妓,怎麼可能不知道這首陳後主詩詞的典故?[玉樹*花]爲頗負盛名的亡國之音,眼下劉宗敏令她們唱這首曲子,可見對她們的羞辱,然而亂世之中,一個微薄女子怎能抗爭?無奈只得從命。顧壽首先撥弄琴絃,而後琵琶與長笛合奏,由陳圓圓唱道: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這首曲子用甜糯的吳儂軟語唱出,再加上陳圓圓本來甜美溫婉的嗓音,格外悅耳動聽,三位女子的樂藝也是高超無媲。劉宗敏雖然聽不懂歌詞是什麼意思,但卻也眯縫着眼睛聽得頗爲舒坦,受用至極,全然不想此時這幾位女子的笑容是多麼勉強,眼中藏了多少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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