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青跟着福臨回到上書房之後,日頭已經偏西了。由於今天私自出去遊玩,耽誤了課業,所以福臨不得不趕着將所有落下的臨帖補齊,所以也沒有空閒與東青玩耍,正好東青也落得個清閒。然而他此時可沒有任何閒情逸致,正拿着一本書直着目光愣神。
“你在想什麼呢?是不是還爲先前的事兒不高興?”福臨也注意到了東青的異樣,於是擡起頭來問道。
“沒有,聖母皇太后不是說誤會我了嗎?我又怎麼敢忌恨太后,生她的氣呢?”東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走神,連忙打起精神,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來。
福臨點了點頭,“你能這麼想就好了,我猜皇額娘也不是故意冤枉你的,肯定是那些大臣們在搗鬼,我只是不明白,他們幹嗎專門針對你呢?你什麼時候得罪過他們?”他雖然聰明伶俐,不過畢竟年紀幼小,怎麼可能想明白這朝中的政治鬥爭和互相傾軋呢?
東青一臉無奈地回答道:“不是我得罪了他們,而是我阿瑪得罪了他們。” ¤тTk án¤CO
“哦,原來如此,難怪呢!鄭親王他們大概是因爲受了十四叔的排擠,心裡委屈所以纔拿你出氣。”福臨恍然大悟,然後忿忿地打抱不平:“你阿瑪是你阿瑪,你是你,他們如此不分青紅皁白地冤枉好人,就連老天都會發火的。只可惜我現在還沒有親政,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不過你放心好了,等我將來親了政,馬上就懲罰他們替你出氣!
東青心中暗笑:有我阿瑪把持朝政,我用得着求你嗎?不過他仍然一臉感激:“皇上能有這份心思我就感激不盡了,怎麼敢再勞煩皇上費心?”
福臨伸出小手來指了指窗外的天空,稚聲稚氣地說道:“我聽說這世間要是誰做了壞事,就會遭天譴的,老天爺會打雷閃電劈死這個壞人的,等着瞧好了,誰要是做了虧心事兒,遲早有一天會遭報應,不得好死的!”
說到這裡時,他忽然發現東青的臉色有些細微的變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神色,於是福臨好奇地問:“咦,東青,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東青心中發虛,雖然表面鎮定,可是當福臨說到這裡時仍然免不了一瞬間的失神,他很快反應過來,搖搖頭,“沒有呀,是不是皇上看錯了?”
“噢,我明白了,你肯定是餓了,早說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這就叫人傳膳!”福臨自以爲是地猜測着,然後不等東青同不同意就衝門口叫道:“來人哪……”
東青連連擺手,“我不餓我不餓,再說現在還沒到用膳的時間,若是被皇太后知道了,恐怕要說我壞了規矩。”在皇宮裡規矩森嚴,爲了皇帝的健康,所有飲食作息的規律都是嚴格控制的,如果小皇帝因爲他的緣故而提前傳膳,要是大玉兒知道了肯定會對他更有成見。想到這一條,他就趕忙推辭了。
福臨被東青這麼一提醒,也明白過來,“不要緊,要不這樣吧,咱們隨便叫他們送些點心小食來,就在這裡悄悄吃了,太后也不會知道的。”
“那好吧。”東青也感到肚子裡咕咕作響,只好點頭答應了。
一頓風捲殘雲之後,福臨捂着肚子要“出恭”,很快就有侍女過來攙扶着他出去了,只剩下東青一個人在書房裡。他盯着夕陽的餘暉思索了一陣,然後從書案上的紙堆裡抽出一張空白的,就着方纔磨好的墨汁,提筆在上面匆匆地寫了數行蠅頭小楷,用鎮紙比着撕扯下來。看看周圍無人偷窺,方纔將那張字條摺疊了幾下,放進袖子裡藏好。
這時候進來了一個宮女,她低着頭,輕手輕腳地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碟,忽然間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衝她輕輕地喚道:“姊姊,姊姊……”
她嚇了一跳,擡起頭來卻正對上了東青的目光,她一愣,惶恐道:“世子是在喚奴婢嗎?這可使不得啊,奴婢怎敢……”
東青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同時朝窗外看了看,這才竊聲道:“噓……你小點聲。求姊姊幫我辦件事兒,你能幫我帶點東西給外面的人嗎?”
宮女疑惑萬分,她實在不明白東青爲什麼會有求於她,然而從東青這話的內容看來,莫非他即將要失去行動自由,自己無法出宮?怎麼可能,誰會限制堂堂攝政王世子的自由?一時間她也摸不清頭腦,卻也不敢輕易答應。
東青看得出來她心中的躊躇和疑惑,卻沒有時間解釋,小皇帝很快就會回來,情急之下,他解下腰間的一枚玉佩,交到宮女手中,“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這個就賞給你了,只要你幫我帶件東西給我府上的管家就行。”
“可是,可是奴婢也輕易出不了宮啊,除非奉命,否則……”宮女十分惶恐,她連連擺手,將玉佩推了回去,“奴婢萬萬不敢拿世子如此貴重的東西,若是被皇太后知道了可就麻煩啦。”
東青用信任的目光盯着她,“我相信你自有辦法的,拜託你啦,如果你能儘快把它送到我府上,我會感激不盡的。”說着,重新把玉佩塞了回去,同時從袖子裡摸出方纔寫好的那張字條,一併交到宮女手中:“快藏好,要是等皇上回來看到就不好了,也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
宮女猶豫着,終於把字條和玉佩藏好。這時候,書房外忽然來了十幾個侍衛,嚇得宮女趕快躲到了一旁,低頭侍立着。
其中領頭的一名侍衛來到門前,隔着門檻,單膝跪地給東青打了個千兒,面無表情地說道:“奴才奉太后之命,來請世子換個地方安歇,請世子隨奴才走吧!”
東青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訝異的表情,彷彿早有預料一樣,他點了點頭,“好,我跟你去就是。”接着頓了頓,“只是皇上還不知道,要不要等他回來……”
侍衛立即冷硬地打斷了東青的話頭:“太后吩咐,世子無需向皇上告辭,奴才等自然會告知皇上,您已經出宮回府去了。”
東青苦笑一聲,站起身來,“好,那你就給我帶路吧!”
一旁的宮女忐忑不安地矮身行禮,恭送世子出門。在經過她的一瞬間,東青忽然朝她瞟了一眼,眼光中飽含了信任和託付,然而他什麼也沒有說,徑直出了門,在侍衛們的簇擁下很快消失在了院門外。
宮女低頭看了看袖中的那張字條,雖然好奇,卻也不敢展開來看。她雖然不明白世子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卻也可以隱約地瞧出,他似乎被太后限制了自由,至於他究竟被帶到哪裡,或者乾脆說軟禁在什麼地方,自己就一無所知了。她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趕忙把那張紙條取出,重新摺疊整齊,然後塞到了鞋子的夾層裡,方纔按捺了一下怦怦亂跳的心臟。
“怎麼辦,我要不要幫這個忙?可我怎樣才能出得了宮?”她慌亂地想着。
“吟霜,你愣什麼神?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最近老是走神兒,小心被主子們發現了打板子!”忽然間,外面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宮女跑了進來,“快點,聖母皇太后來了,還站在這裡發呆,咱們快到門口迎駕去!”
吟霜內心虛弱,居然被這聲音嚇得手一抖,連忙故作鎮定,“好,咱們這就去。”
沒多久,大玉兒就在蘇茉兒的攙扶下,踩着厚厚的寸子鞋一擺一擺地進來了,她看到書房裡空空蕩蕩沒有小皇帝的影子,不由一愣:“皇上到哪裡去了?”
“回太后的話,皇上方纔出恭去了,還沒有回來。”吟霜趕忙低着頭回答着太后的問話。
大玉兒忽然轉過頭來,打量着她,“哦,這不是吟霜嗎?差點都忘了,對了,你什麼時候被調到這裡來伺候皇上了?”
“回太后的話,有一個月了。”吟霜不敢多說別的話,不知怎麼的,她一看到大玉兒就害怕,這位主子向來馭下甚嚴,碰上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歸會有奴才們倒黴。
吟霜前一段時間不慎有孕,想要逃出宮去待產生子,卻又一時間沒有門路,眼見着日子一天天過去,肚子裡的胎兒已經兩個多月,她害怕每日在大玉兒面前侍候時被眼光敏銳的大玉兒覺察發現,只好央求內宮總管將她調到上書房這裡侍候皇上。畢竟皇上年紀幼小肯定不會發現她的異常,也好利用這個緩兵之計,尋求機會逃出宮去。
大玉兒想了想,說道:“你還是回我這邊兒來伺候吧,你梳頭的手藝還不錯,我這段時間也覺得髮式太單調古板了,你回來之後給我梳個新穎點的髮式,知道了嗎?”
吟霜頓時心中大叫一聲“糟了!”,卻不得不硬着頭皮應喏道:“奴婢遵命。”
大玉兒正欲移步,卻突然轉頭,盯着她的臉問道:“怎麼,難道你不想回去侍候我?”
這下吟霜就更加恐慌了,她連忙跪地叩頭,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道:“能侍候太后是奴婢天大,天大的福分,又怎麼敢不原意呢,慶幸還來不及呢……”
“你害怕什麼?如果沒做什麼虧心事兒,用得着這麼着慌嗎?”大玉兒起了疑心,緊緊地盯着吟霜那張嚇得發白的臉,步步緊逼:“我看你是別有見不得人的心事吧?”
“沒有,沒有啊,奴婢怎敢對太后有半句謊話呢。”
“我瞧着你臉色難看,莫非是哪裡不舒服,生病了?”大玉兒冷冰冰地問道:“別是生什麼疫症了,要是過給了皇上可怎麼得了?我看還是找太醫給你瞧瞧吧,來人哪,去傳太醫過來!”
吟霜嚇得面無人色,如果被太醫診視,肯定會將她的秘密暴露無遺,她連忙搖頭,“不,不用了,奴婢沒有生病,多謝太后關心,奴婢這就……”
疑竇更重,大玉兒皺起眉頭來,“怎麼,叫個太醫過來就把你嚇成了這個模樣?是不是真的生了什麼疫症?”若是在宮裡的人生了傳染病,肯定會被立即拉到宮外去處死焚燒,以防在宮中傳播,感染了那些身份高貴的主子們,她懷疑吟霜試圖隱瞞自己的病情,於是更加關注了。
眼見着連最後一絲僥倖都被粉碎了,吟霜已經慌得六神無主,趴在地上連連叩頭,顫聲哀求道:“奴婢罪該萬死,求太后開恩哪!”接着就掩面抽泣起來。
“不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究竟你得了什麼病?”
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緣,吟霜已經無法隱瞞,只得硬着頭皮怯懦地承認道:“奴婢……奴婢有喜了。”
儘管這個聲音細若蚊鳴,然而大玉兒仍然聽得十分清晰,她頓時臉色倏變,狠狠罵道:“你個奴才,竟敢出宮與男人私通,亂我宮中雅化,實在是死不足惜!”
接着一把揪住吟霜的頭髮,兩巴掌摑了下去,“說,這孽種是什麼人的?不交代就送去打板子!”
“太后饒命啊,奴婢也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
“什麼?你會不知道那人是誰?”大玉兒氣得渾身發抖,如果說這是個謊話,那麼這謊言也太低劣了點,明擺着就是把她當傻瓜,所以她愈發慍怒,大罵道:“我看你是活膩歪了,不但穢亂宮廷,還妄圖矇騙於我,來人哪……”
吟霜下定決心也不老實供出孩子父親的名字,情急之下她編造出了一個謊言,“奴婢,奴婢不敢欺騙太后,奴婢是在三個月前悄悄出宮,想要去探望奴婢的母親,結果半路上被裡兩個大漢強行抓走,弄到僻靜處給,給強要了……事後他們就把奴婢丟到那裡揚長而去了,奴婢不敢聲張,也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所以,所以也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
大玉兒雖然心中氣惱,然而這畢竟是件不能張揚出去的醜事,冷冷地吩咐道:“把這個賤婢拖下去亂棍打死,扔到宮外悄悄埋了!”
吟霜如遭雷轟,扯着大玉兒的袍角苦苦哀求着:“太后饒命,太后饒命啊……”
眼見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進來,拉起吟霜往外拖,旁邊的蘇茉兒終於起了惻隱之心,她跪倒在大玉兒腳下,央求道:“主子,您就饒了吟霜一條賤命,放她一條生路吧!”
“怎麼,你也爲她求情?這個賤婢,倘若不處置了豈不是有傷風化?”大玉兒並沒有答應。
蘇茉兒回頭看了看吟霜哀求的眼神,更加不忍,“主子是一國之母,大人大量,就留她一命吧!況且她也不是自願的,都是那些惡男人造的孽……”
大玉兒嘆了口氣,不耐煩地吩咐道:“好了,就饒她一命!叫太醫開副藥把她肚子裡的那個孽種打了,然後攆出宮去,任她自生自滅!”
看着涕淚縱橫的吟霜被拉走,大玉兒總算了稍稍平息了怒氣。沒一會兒,福臨蹦蹦跳跳地回來了,見到母親在書房裡,連忙收斂了神情,規規矩矩地請安:“兒子請皇額娘安好!”
“嗯,皇上起來吧。”
福臨四處望了望,然後疑惑着問:“咦,東青跑到哪裡去了,皇額娘,您看見過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