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薄倖良人

夜未眠,等到天亮時,肋骨上的疼痛終於減輕了些,痛到了近乎麻木的地步,我總算能勉強入睡了。大概是服下的湯藥裡帶了促眠的懲罰,這一覺,頗覺昏沉,等到醒來時,已經是日頭過午。

阿在旁邊關心備至地問道:“小姐,還是起身用飯吧,您都快兩天沒有吃東西了,再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轉頭一看,桌子上已經擺滿了豐盛的飯菜,都是屬於食補一類。不知道怎麼的,我並沒有絲毫飢餒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這些日子來連續服用各類苦藥而破壞的胃口,還是身體上的不適,讓我沒有半點食慾。只覺得胸側隱隱作痛,整個人都非常乏力,彷彿躺在雲端,虛飄飄的,根本不想動彈。

於是我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想吃,你先撤下去吧,我餓了自然會叫你的。”接着又閉上了眼睛。

沉寂了一會兒,阿猶豫着說道:“小姐,奴婢方纔聽王爺那邊的人說,王爺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起身呢,只是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臉色還挺差的,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我心生訝異,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了午時了。”阿回答道。

奇怪,按理說他不該睡到這個時候啊,多爾袞的睡眠一向很少,平時每天天剛亮就醒了,極少有睡到上午的時候,更何況現在已經過了中午了。是不是真地累病了?儘管心中頗爲擔憂,然而轉念想起了昨晚他那令人胸悶的表現,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於是索性一賭氣,轉過身去,繼續睡覺,“管他呢,反正那邊有都是人照料,就算是真的生病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誰叫他一味逞強?”我打定主意不去理睬他。

“可是……奴婢聽說昨天半夜。王爺還出府進宮去了。直到五更時分纔回來,躺下來之後就再沒起來,他們正猶豫着要不要找大夫來替王爺診視呢。”

聽到“進宮”二字,我的腦子裡突然一個激靈,立即睜開了眼睛:他昨晚被我趕走,不回去好好休息,怎麼會半夜三更地去宮裡呢?究竟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非要立即處理。派個人過去就不能嗎?要知道這深夜入宮,若是傳揚出去,指不定要增添多少流言蜚語呢。在眼下這個關鍵時候,多爾袞的名譽問題,可是至關緊要,萬萬忽視不得的。多爾袞是個聰明人,怎麼會連這個簡單地道理都不明白,這也太反常了點吧?

又想到他現在地身體狀況。我終於按捺不住擔憂地心情。於是勉強支撐着坐起,“幫我穿衣服,我要去那邊瞧瞧王爺究竟怎麼了。”

阿連忙過來攙扶。“小姐,您的身體太虛了,還是吃點東西再過去吧。”

“不用了,看看就回來,也累不着的。”

昨夜一場小雨過後,院落裡難得出現了清新爽致的景象,氣候溼潤而涼爽,讓人難得舒緩了壓抑的心情。然而多爾袞的臥房裡,卻依舊寂靜,氣氛陰沉,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走到牀前,他仍舊懵然不覺,睡得昏沉,發出陣陣輕微的鼾聲。我掀起了牀幃,好看清楚他現在地狀況。當陽光照在他的面龐上時,我竟然被他此時的臉色嚇了一跳——只見他臉頰發青,眼眶上隱隱透着黑色,晦暗而憔悴,就像突然蒼老了十歲一樣,好生駭人。

我禁不住心中憂急:多爾袞本來身體就不怎麼好,又一路奔波勞頓,日夜兼程地趕來,不但沒有得到片刻休息,還心思焦慮地在我牀前守候了一天一夜,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吃不消;更何況昨夜他本該好好休息,卻突發奇想,莫名其妙地跑去宮裡,這不,回來之後就成了這副模樣,這不就是故意逞強,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怎麼會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要我時時刻刻地提醒嗎?

我顧不得疑惑,他昨晚跑去宮裡究竟是做什麼,或者有什麼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我急切地想知道,眼下他地身體狀況究竟如何。於是,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地額頭,還好,溫度還算正常,並沒有感染風寒。我總算稍微放了心。

躡手躡腳地到了外面,我吩咐侍衛將陳醫士找來。很快,陳醫士就匆忙趕來,見到我正坐在中堂裡,臉色立即凝重起來,“福晉,您的身體現在不宜此處走動,這樣不但不利於恢復,還會加重傷勢,可千萬別這樣疏忽了。”

我自己也免不了嘲笑自己:昨天已經準備硬下心腸,不再理會多爾了,誰知道才過了一夜,我就按捺不住,巴巴地跑過來察看他的身體狀況,這說難聽點,不是犯賤還是什麼?唉,男人啊,你越是表現出在意他,他就越不懂得珍惜,這個道理我十分清楚,可就是忍不住一犯再犯同樣一個毛病,這可怎生得了?難道我還真是被情花地荊棘刺傷,中毒不淺,無法自拔?

“我倒也沒什麼,感覺好了許多,所以出來走動走動……老陳,你去看看王爺是不是生病了,我怎麼瞧着他的臉色那麼差呢?”我微微皺着眉頭,輕聲說道,生怕打擾了正在熟睡中的多爾袞,同時還不免擔心地朝暖閣那邊望了望。“注意,動作輕點,千萬別把王爺給弄醒了。”

“福晉放心,小人這就去幫王爺診視。”陳醫士答應了,然後掀起簾子,消失在暖閣門口。

沒有多久,陳醫士就出來了,來到我面前,還沒等我發問,就已經回答:“福晉不必擔憂,以小人看來,王爺這倒也不是什麼具體的病症。而是勞累過度,體力不支,所以才昏睡罷了。”

“哦?”我疑惑着問道:“如果真這麼簡單就好了,我怎麼覺得王爺地臉色實在差得嚇人,跟生了什麼大病似的呢?”

“這……”陳醫士的神色有些躊躇,似乎正在斟酌着如何回話。

我越發狐疑,“你還有什麼隱瞞我的?既然不是什麼棘手的病症,自然也不怕說出來;如若反之。我就更要立即知曉。否則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陳醫士先是用頗爲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然後又疑惑着搖了搖頭,輕聲自語道:“不可能啊……”

“你大點聲,有什麼‘不可能’的?”我更加摸不着頭腦,於是催促着。

“回福晉地話,王爺這些日來一路顛簸趕路,將近精疲力竭,不能不吝體力。不重休養,若非要如此行事,起碼需要歇上三五日纔可量力而行。”他猶豫着回答道。

我似乎從陳醫士地話語中聽出了不對地苗頭,隱隱覺得這中間沒那麼簡單,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什麼‘如此行事’?你這指得是什麼?”

眼見我追問得緊,他實在迴避不了,只得遮遮掩掩

着說道:“以小人看來。王爺這雖然不是什麼病症。容憔悴,精神倦怠,萎靡不振。更兼心跳氣短,虛汗淋漓,顯然是腎元虧損之徵兆——精、氣、神爲人身三寶,其中精是基礎、氣是動力、神爲主導,三者之間可相互轉化。倘若疲勞之時仍然縱慾,會損傷腎精,精傷則氣餒,氣餒則神散。而精嚴重耗傷,神、氣會無所依附,導致精氣神俱傷而致大病。所以,此時勞而行房,大大不妥……”

聽到這裡,我的雙手遏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胸口急劇地起伏着,更是牽帶着肋間疼痛不已,額頭上漸漸滲出冷汗。陳醫士看出我神色不對,於是趕忙中斷了話語,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

腦子裡格外清醒,然而我卻不敢置信。努力保持着語調的平穩,我冷冷地問道:“我看你是不是錯了?現在是什麼時候,王爺哪裡有這種閒情逸致,又不顧身體狀況的?”

陳醫士已然看明白了我的想法,他很懂得是非輕重,於是順坡下驢,“是小人疏忽,一時判斷出錯,還請福晉降罪。”

我咬牙切齒地笑着,連聲調古怪起來:“這個你放心,一時沒看準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我怎麼能降罪於你呢?對了,以王爺現在地情形,該如何調理才能儘快好起來?”

“回福晉的話,王爺此番並無大礙,也用不着服用湯藥,只消每日多加休憩,以杞紅棗羹作爲食補,不出三五日,就可以很快好轉過來。”

我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那好,你下去吧。畢竟還有千頭萬緒的軍國大事等着王爺處置呢,你一定要讓王爺儘快恢復體力和精神纔是。”

“是,小人明白。”

陳醫士走後,我在椅子上靜靜地僵坐了一陣,方纔起身,走到暖閣門前,掀起簾子朝裡面望了望。只見多爾袞仍然熟睡着,看來他並沒有覺察這些事情的發生,他是在做一個矛盾無比的夢嗎?即使在沉睡中,他的眉頭仍然沒有舒展開來,微微地蹙着,不知道在爲什麼而憂慮。

“多爾袞,你這麼做,究竟是爲了什麼?你這個人啊,我大概是這輩子也讀不懂了……”我黯然地嘆息着,悄然離去了。

我現在很需要散散心,來釋放一下胸中的憋悶,於是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徑直去了後花園。這段時間心情一直處於苦悶、擔憂、忐忑和極度緊張之中,竟然忽略了這麼好地風景。不經意間,遼東地金秋已經悄悄地來臨了。

林陰道上,金黃色的枯葉,片片自樹梢跌落,有的飄然遠揚,有地輕輕地落在地上,悄悄地不帶一絲聲息。用腳踩上去能夠感覺到枯葉粉身碎骨地聲音,落葉惆悵得褪成了秋天的背景。我俯身拾起一片黃葉,細細地摩挲着,也許,當初的情懷已經被歲月磨蝕的粗糙了,只餘下一種觸手不及的美麗。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默默地感慨着,幾許惆悵,幾許沉悶,幾許壓抑。不知道爲什麼,我現在居然恨不起來,也無法讓自己激動,難道我的心已經經受了太多地磨礪,已經堅硬如鐵石,或者乾脆已經麻木不仁了?以後,我是不是要重新審視我對他的情感和態度了?或是,我已經無可挽救地愛上了他這樣一個男人,即使讓自己遍體鱗傷,也依舊不悔,無法尋回一個原本的自我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爲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正當我苦苦思索時,涼亭裡,隨着陣陣西風,一個稚嫩的童音逐漸飄揚過來,抑揚頓挫,似模似樣,就像給我充滿陰霾的心緒照耀上了一層明媚的陽光。

是東青。這小傢伙正頗爲端正地坐在亭子裡的石凳上,面前擺着一本薄薄的詞集,搖頭晃腦地朗讀着,似乎很是投入和陶醉,根本沒注意我的到來。

我走上臺階,他身邊侍立着的幾個侍女們已經發覺,立即給我蹲身行禮:“福晉……”

東青被這個聲音提醒,這才轉過頭來,看到我後,馬上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給我行了個家禮,“兒子給額娘請安。”

我笑了笑,走上前去,拉着他的小手,坐了下來。這個孩子雖然年紀幼小,然而性格卻和東截然不同,他妹妹天性開朗活潑,極爲好動,一點也沒有女孩子家溫柔膽怯的性子;而東青,則完全沒有半分同齡男孩的調皮頑劣,而是老成懂事,非常恪守各類規矩,從來不違背任何禮數,包括見到我和多爾袞也是一樣。

“好啦,坐下吧,別小小年紀就學得這麼拘謹,又不是大人,和額娘之間不必在意這些禮數。”我慈愛地看着他。這次從鬼門關前轉悠回來,我對於這個寶貝兒子,就更加珍惜疼愛了,生怕日後再有類似的經歷,讓我們經歷生離死別的殘酷。

東青見到我可以走動,比前幾日看起來狀況要好很多,於是很是喜悅,小臉上掩飾不住情緒的表露,“額娘,您的病快要好了嗎?您果真沒有騙兒子,兒子真是高興啊!”

儘管身體依然虛弱,然而我在孩子面前,還是強打精神,裝作健旺,“是啊,已經沒什麼事兒了,所以閒着無聊,來這裡逛逛……對了,你方纔好像是在吟誦辛棄疾的那[醜奴兒]吧?許久沒有關注你的學業了,想來必然大有進展呢。”

東青像個小大人似地回答道:“額娘放心,兒子從來不敢耽擱功課,偷懶貪玩,不信您隨便考較好了,兒子若是回答不出,甘願受額娘責罰。”

我看到他自信滿滿的模樣,於是笑問道:“你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叫做‘愁’嗎?”

東青認真地回答道:“兒子不大懂得,只不過看到眼下的秋色不錯,於是就學首秋天的詞來應應景。額娘也覺得這詞好聽嗎?”

“這是當然,這秋天,在不同心思的人眼裡,就完全是兩個模樣。你方纔背的那是樂觀豁達的,額娘倒是想起了一真正寫‘愁’的,那人寫詞時的心境就大大不同了。”

我忽然想起了納蘭性德的[木蘭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在這個時候,作爲阿濟格的外孫,這位詞人還要等好些年才能出世呢,想到此處,我就禁不住感慨萬千。

東青好奇地問道:“額娘,你說的是什麼詞啊?不知道兒子是否知道。額娘還是吟誦出來,讓兒子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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