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二月初二,雪融,六爺的車駕也出發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懶在臥房裡,宣霽已替我代了好幾天的工。於是裡裡外外穿上三件夾襖,外面又罩上一件綿袍,輕喘着總算走到到書房,撫着胸口才要推開房門,門已自動打開。露出一張溫煦陽光的笑臉,是宣霽。

“啊,平瀾姑娘總算來了,你再不來,我可真要累死了。來來來,快進來吧。”

我有些頭暈地笑笑,“宣先生辛苦了。”

宣霽仔細看看我,連忙將我讓到屋裡,剛想倒口熱茶,又頓住,“姑娘還在吃藥……”

我在書案前坐下,“宣先生不必麻煩,我坐會就好。”

宣霽上下打量我一下,又看看手中的暖爐,將之遞給我,“姑娘先暖暖手,這裡的活兒只怕有得忙呢。”

我好笑地看他十分寶貝地將這個小巧的暖爐交到我手上,想起那日他與鮮于醇的對話,知他也是極怕冷的。

他對着我看着看着就露出一絲深邃的眼神來,“姑娘這次的傷可真是兇險哪……”

我淡淡地一笑,到底是六爺的人,“護主是平瀾的本分,就是死了,也是值的。”

“姑娘忠義宣某佩服。”

“宣先生言重了。”我看了看堆積在案頭的卷帙,才一個月,就積了那麼多麼?

宣霽爲我解惑,“新年開頭總有許多事要安排謀劃,一個年頭一個年尾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尤其是今年。”

總有許多事要安排謀劃?我總覺得宣霽似乎話中有話,特別是最後一句。但我不想插手太多他事,只是“哦”了聲,不再閒話家常,便翻開一匝信函看起來。

真的是好多,直到午時,手中的活兒纔算稍微告一段落,說告一段落,其實只是把十天前應該完成的東西解決而已。我捏捏手,活動一下有些凍僵的指節。

對面宣霽也是拍了拍後頸,衝我一笑,“過些天只怕還更有得忙呢。”

我暗暗皺眉,他老在暗示我什麼,難道六爺到現在還不放心麼?不想迂迴,於是我直接道:“宣先生有話請直說。”

宣霽爽朗一笑,“姑娘真是沉得住氣,我百般把話挑起,你只作不見。”

我語氣很淡,“平瀾只想處理好分內的事而已。”

宣霽苦笑,“姑娘別惱,宣某隻是覺得六爺此次上神都似乎有着特別的打算,並非只是參加冠禮那麼簡單呢。”

他會不知道?北地畢竟不是六爺的地方,六爺會上神都勢必已做好萬全的準備,會把宣霽留在後方必有一番計較,他會不知情麼?難道六爺到現在還不放心麼?心裡微惱,是可以假裝不知情,但如此一來,只怕這一個月的共事可能就不那麼順利了。既然他要的是坦誠相見,那明言也無妨,我還可以省事點。

“六爺是有一番計較在裡面。比如讓王上對五皇子不再信任,比如讓各皇子開始意識到皇位的重要性。”我的話說得很含蓄。五皇子是不能再讓他留在王上身邊了,而對付一個王子,讓他失去王上的信任,那他將有着什麼樣的命運已可預料。六爺會怎麼做我不甚明瞭,但依他提到五皇子時的陰冷眼神來看,五皇子只怕難逃一死。而如果各皇子開始有意識地爭奪儲位,那對六爺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先不說定有皇子想百般討好六爺以期能借助六爺在朝中的勢力以登上儲位,就是沒有,朝中黨派紛爭一起,到時王上自顧不暇,對於六爺出兵東南也是一大安穩。

“六爺對姑娘很是看重哪。”宣霽語氣毫不經意,幾乎聽不出試探的意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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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瀾只是六爺一個隨侍丫環。”我平靜地對上他的視線,輕輕一笑。謀士,我沒忘記,他是六爺的謀士,六爺的人哪!再怎麼光風霽月也只爲六爺全全設想。

走在雪地裡,我思索着年前與現在一些事情之間的聯繫。看來王上也是不容再留六爺了,只是爲什麼呢?在豫王的根基還穩穩當當的現在?這一手也真是小雞肚腸,刺殺不成就來個討好,封晉岑王,又調兵河州已示全力配合,可是現在又讓人怎麼領情呢?老實說王上的一舉一動真是缺少章法,當初能成就如此大業的人應該不是這樣的吧?難道師傅說的是真的?

…王上一生無過亦無功,前半生仰仗一人,此人身後,再無可依恃……

真的是這樣麼?師傅沒說那個王上依恃的人是誰,這世上有如此人物也是奇了。到底是誰呢?比諶鵲還厲害,卻默默無聞的人。

面前晃過一人,我下意識地擡頭,是墨荷。我不動聲色地走過,她的事我已有安排,沒必要現在就去招惹她。只是沒想到我閃了閃,卻發現她依然在眼前,那就是有意擋道了?

我看她,等她說話。

“平瀾,你別以爲你擋了那一劍就可以在府裡耀武揚威,我告訴你,就憑你的資格還早得很呢!”

我輕笑,轉身想繞過她走去前院,但顯然我想放過她,她還不甘心被我放過呢!

“你站住!”

人的耐性有限,何況前院還有一場戲等着我去看呢!“墨荷姑娘,我沒有自以爲是地去以爲過什麼,你的擔心早了點。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她一把扯住我,拉到傷口,讓我疼得一個趔趄。“哼!都是一羣不要臉的狐媚子!”

什麼?!我眼一眯,冷冷朝她看過去,“墨荷姑娘,請你說話乾淨點!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狐媚子你指的是誰?四位夫人是六爺名媒正娶的夫人,是主子,你一個小小的內務管事膽敢對夫人不敬?你好大的膽子!”

她明顯氣噎,但仍不甘心就此被我震住,硬是把頭一揚,“我就是大膽了你又能怎麼樣?我哥哥在軍中很受重用,連六爺都時常提起他……”

真夠硬氣的!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是麼?我都不知道一個丫環的親威竟可以干涉六爺府中的家事了?什麼時候一個小兵的勢力居然也可以滲到府裡來了?”凡是六爺這種身份地位的莫不忌諱自己的府裡有外應,如今你可是撞上來的。

“你!你……”她指着我只能抖啊抖的,卻也的確無話可說了。

我不想再耽擱,掠過她,仍去我原本要去的地方,但這個墨荷是不能讓她再呆在府裡了。

才轉至前院,就聽見府裡管下人的沈伯在罵人。

“你個臭丫頭,竟然偷主子的東西?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不止罵聲還有藤條打開皮肉的聲音,以及丫環痛苦的哀求聲。

我走上前,朝沈伯一福,“平瀾見過沈伯。”

一張四五十歲,顯得精明而圓滑的臉擡起向我看過來,“啊,是平瀾姑娘啊,你身子剛好,怎麼不多休息休息呀?”

“勞沈伯關心,平瀾前段日子已積下了不少事,再不去辦只怕難逃六爺責罰了。”

“呵呵,也是,六爺將令牌給了姑娘,姑娘要操勞的事就少不了了。”

“沈伯這是在笑話我呢!”我笑笑,六爺那塊玉牌似乎權威很大呢!“啊,對了,這不是映畫姐姐麼?沈伯這是怎麼了?”

沈伯朝她狠狠瞪了一眼,“哼!沒出息的東西,居然偷主子的東西在外面販賣……”

我笑着止住了沈伯再次要往丫環身上鞭下去的手,“哎!沈伯有話好好說嘛!這年纔開個頭,何必生那麼大的氣?我瞧映畫姐姐也不是有心的,定是一時糊塗,您就饒她這一回可好?”

沈伯朝我看了一眼,“我也想饒她來着,可她偷的是秦夫人屋裡的兩對金鳳簪子,這近一千兩的價錢,我無法交待啊。”

“啊,這樣啊……”我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交到沈伯手裡,“沈伯啊,要不這樣,我這裡還有一千兩,您就多擔待點,饒她這一回吧。”見他猶豫,我又將早就備好的一隻盒子拿了出來,“對了,上次在銜上看到了一支菸杆,瞧沈伯就是個老爺氣派,也只有這支菸杆才配得上您,您看中不中意?”

沈伯一打開盒子就呆住了,眼裡發出亮光來,一張嘴張開是再也合不攏了。“啊,有勞姑娘費心,這怎麼好意思?”

“沈伯如此照顧我,我哪裡是那麼忘恩負義之人?這兒還有一包菸絲。我是外行,也不知道好不好,如果不好,沈伯您不要見怪。”

沈伯樂得眉開眼笑,一個勁兒地說好。他小心將東西收好,又朝映畫瞪了眼,“這次看在平瀾姑娘的份上就饒你一回……平瀾姑娘出手大方,我記下了,日後有用得着我沈萬祥的地方儘管開口就是。”

“沈伯客氣了,不過一點小東西而已。”我笑笑,輕輕扶起已映畫,“如此平瀾就不打擾您了,先走一步。”

“姑娘好走。”

待回到偏院,我放開映畫,將剩下的一千兩銀票塞到她手上,“去把你娘和弟弟給救出來吧,五百兩還債,剩下的給他們安個家。”

她呆呆地朝我看了半晌,突然跪了下來,“姑娘大恩大德,映畫無以回報,這條命日後就是姑娘的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映畫,映畫萬死不辭。”

我看着她抹着淚跪在腳邊,心裡微澀,“那次是誰讓你在粥裡放東西的?”拘緣房裡的人應該不會危害主子,定是有人指使或利誘或要脅。

她遲疑了下,終於咬了咬牙,附在耳邊念出了一個名字。

我冷笑,果然是她。“我不必你萬死不辭地報答我什麼,只要你日後把那人吩咐你做的事都告訴我就行,還有……”我盯住她,“不要再做那種會危害到我重視的人的事,否則我決不會放過你!”

“映畫一定銘記姑娘今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