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蘇東東,情緒好像越來越激動,繼續說:“晚上他們睡在牀的那一頭,我睡在牀的這一頭。他們以爲我什麼也不懂,其實我也真的什麼都不懂,只聽到木牀咯吱咯吱響……”
程香香聽得一怔,開始意識到這是一個受到傷害的男孩子,具有不一般的思想。
“天亮醒來,我第一件覺得稀奇的事,就是去看被窩裡那個女人的腿。她的腿很白很細,像蛇一樣勾住了我爸的腳。他們睡得死沉死沉,如兩頭豬。”
程香香頓時有種冷颼颼的感覺,奇怪他爲什麼要同自己講起這些,難道他是一個變態的男孩子?精神分裂還是其他的什麼……想着,不由激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蘇東東又說:“後來我又看到我媽情人的腿。原來我媽比爸更賤!她自己也有一套房子,跟不同的男人上`牀,也許開始的時候她是不讓我爸知道的。後來爸媽彼此都知道了,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時我很小,奶奶還在鄉下,沒有人看管我,媽媽就把我帶在身邊。”
程香香不敢接話,怔怔地聽着。這個世界上不幸的事很多,可悲的愛情和亂性,喪失靈魂的事物,是存在的,幸好香香未曾遇及。
“媽媽不止一個情人,她帶着我,睡在不同男人的牀`上。他要我管他們叫叔叔,有一次我不聽,媽媽就給了我一個耳光,說叫叔叔,你叫了叔叔,他就會給你買機器金剛,多好玩的金剛啊,難道你不要?於是我叫了。”
蘇東東說着說着,淚水下來了。他實在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叫人又疼惜又驚怕。
他低頭啜了一口咖啡,又說:“但是,我實在不願意叫叔叔,也不願叫媽媽,小小年紀的我,已能感到媽媽是多麼地賤,可她……是我的真真實實的媽媽呀!”
咖啡屋的燈光很暗,淡藍淡藍的,十分溫馨。誰能想到在溫馨的此時,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竟會跟一個陌生的女人述說他的悲哀往事。
程香香不知道這是爲了什麼?只是靜靜地聽,心在跟着抽痛。
“記憶中,媽媽至少有十個以上的男人!她沒有和爸離婚,卻有很多男人!那些男人有胖的瘦的高的矮的,他們唯一相似之處,就是都有毛茸茸的腿。他們的腿跟媽媽的腿是不同的。媽媽的腿纖巧而細膩,像是天使的腿,可是她不是天使,是賤`人!”
程香香悄悄籲口氣,實在沒法接受,剛纔還是很正常的蘇東東,現在會如此不自制。她的吃驚如同漫在夜晚的湖面上的月光,又沉靜又陰森。
程香香開始感到害怕,大約連她表現出的眼光也顯得害怕了。
正在這時,蘇東東揚起臉,問道:“對了,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程香香想了想,告訴他:“我叫程香香。”
他低頭淺笑,“香香這個名字好,你的身上有令人陶醉的香氣,我喜歡。”
程香香沉下臉,正想發作,當看到他眼底的迷茫時,又覺“喜歡”並不是別樣的訊息,便忍下了,問道:“你的生活難道一直是這樣的嗎?剛纔你說的話我可以忘記,但如果這樣下去,你一定會發瘋的!”
“我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我一直在找一個人。他是我最敬佩的人,我要拜他爲老大,跟他一起闖天下!”蘇東東堅定地回答。
“那個人是誰?”程香香問。
“就是蒙面無敵一枝花!”蘇東東的臉色變得十分凝重而誠懇,一字字地說:“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他了。新聞上經常報導,一枝花老大臉蒙黑巾,身上穿着好看的黑衣,他是天下最神秘的高手、最俠義的英雄!我要能跟他一起闖天下,就是馬上死去也值得了。”
程香香心中一陣激動,想不到冷青魂竟有這樣大的人格魄力,遺憾的是,江湖上再也沒有聽聞他的消息。想着想着,心中忍不住一痛。
“咦,姐姐,你難道認識他?”蘇東東眼睛一亮,“如果認識他,請帶我去見他好嗎?求你了!如果沒見到一枝花,我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求求你了!”
程香香嘆口氣,搖搖頭說:“我不認識他。東東,你爲什麼要跟我說起你的故事?”
“這不是故事,是心事,我的心事!”蘇東東的聲音陡然加大,“我爲什麼要跟你說?因爲你長得很像我的媽媽!”
程香香感到很生氣,竟然說她像他的無良的母親!終於冷着臉說:“你不要臉,別亂說!”
“不,我說的是真的,姐姐!我從小就迷戀媽媽的腿,可是我不敢跟她上`牀,不敢!因爲她是我的媽媽!所以我很想找一個長得像媽媽的女人,我要跟她同`居,和她上`牀!”
程香香臉色驟變,又驚又怒,心在跳,臉也紅了。可憐的蘇東東,這個被大人遺棄的男孩,她想安慰他,又實實在在地恨他。
他怎麼可以說出這麼賤格的話?簡直是一個變態的大孩子!——所以程香香頭也不回,逃也似地跑離了咖啡屋。她不是他的媽媽,卻爲他的媽媽不值。
夜漸深,香香轉到醫院,父親的病情稍稍穩定了些,香香想這是愛情的力量。父親自從見到母親,整個人變得開朗了,彷彿不久於人世的事,根本不在乎。
楊梅和夏蘭都在盡心盡力地照顧程元化,他們三個人,經常相處一室,有時還會一起推着輪椅,讓程元化到院內的公園散心。每每此時,程香香都會感動連連。
她知道這也是愛情的結果。母親和夏姨本是情敵,如今更像姐妹;他們現在跟父親不存在“性”的關係,卻更恩愛。
時間飛快,過了幾日,令程香香想不到的是,蘇東東竟然找上門來,他再一次看到她,臉上綻出一個燦爛的笑。
這和幾天前的蘇東東不一樣啊。夜晚的他比月光還要陰森,白天的他比陽光還要明朗。他在香香里拉樓下等着香香,一見她出來,就大聲說:“姐姐,我來看你啦!”
程香香嚇了一跳,他是怎麼找上門的?
他笑了笑,先行解釋:“其實我很早就注意姐姐你了,香香里拉酒店就是你家開的呀,我這不就找了來?那天晚上,我說話衝了點,對不起姐姐。”
程香香尷尬地笑笑,陪他走在下午的街道旁。他說:“姐姐,有個女孩子給我一封情書,我該怎麼辦?”
蘇東東不提那天晚上的事,程香香也不好提。現在的他纔是正常的,她想。所以認真地告訴他,“有人喜歡你,你應該高興呀,東東,那個女孩子漂不漂亮?”
“還可以吧,但是沒有姐姐你美。”他的說話留了餘地。
程香香“噢”了一聲,除了說幾句鼓勵的話,還能說什麼?但他滔滔不絕,說校園的事,說奶奶的事,偶爾扯上幾句爸爸媽媽,臉上逐漸現出迷茫的悲哀。
程香香突然感到他多麼像一個孩子,一個走失在世道滄桑裡頭的孩子,如果沒有一個人爲他指引前程,說不定他會不小心墮落,再也回不到自我。而這個人不會是她,一定是化身爲一枝花的冷青魂,蘇東東口中最崇拜的英雄。
“東東,我做你的姐姐吧,但你千萬不要叫我媽媽,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多麼氣人呢。”程香香想了想,終於不忍心地說。
“我……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會那樣說話,以後大概不會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只有白天,在不喝咖啡不喝酒的情況下,我是很好的。”
“那麼以後,姐姐不准你喝咖啡。學生也不可以喝酒的。”程香香說,“我請你吃飯吧,咱們到哪裡去?”
蘇東東低頭想了想,向前一指說:“緣相聚可以嗎?我也叫那個女孩子去……”
程香香笑說:“你看,終於露底了,原來你是在乎她的——得了,快打電話叫她過來吧。”
這時她已逐漸放下心來。蘇東東不是壞孩子。
初次見面,他給香香的感覺是“既幼稚又成熟”,現在純粹像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當她想到這一層,有些不可思議,心想我自己纔多大?心卻老了!
“緣相聚”不大不小,格局十分典雅,算是中等偏上的飯店。
程香香和蘇東東,還有他叫來的一個女孩子,一起圍桌吃飯,氣氛相當融洽。
那個女孩叫劉雪,是一個靦腆的女孩子,很漂亮,才十六歲,也叫香香姐,低頭吃飯,又偷偷去瞟蘇東東,顯得又高興又畏懼。
三人吃飯前,蘇東東說自己快十六歲了,問可不可以喝酒?程香香擡起頭,難得他會徵詢自己的意見,想拒絕也不好,便點頭說:“咱們少喝點。你們還是學生,最好不喝。”
香香和劉雪不會喝酒,只喝了兩口,便滿臉通紅,不喝了。蘇東東好像特別怕香香,想多喝也不敢,也只喝了兩小杯。
付過帳,三人相互告別。程香香回到家,傭人林嫂剛做好晚飯,擡頭說:“香香,你媽他們都在醫院,你給送個飯去吧。”
程香香點點頭,提着飯盒來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