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風也不回頭,沉聲說道:“昨夜你出去後不久,你那結拜兄弟溫承便拖着大刀走了回來,猛灌自己幾大碗酒,流淚說道‘他是我兄弟,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殺他!’師妹一聽面色大變,起身便往樓上奔來,我瞧着情形有異,趕緊跟上,上來就聽見絲麗摩瘋……瘋狂的叫着,這房門半掩,你……正被她騎在身子底下……,當時的情形不堪入目,師妹驚得站在門口以手捧心,渾身發抖,接着衝下樓,騎上阿者者便獨自去了……”,蕭雲心下大驚,搖頭叫道:“怎會是這樣,怎麼是這樣?明明就是公主小姑娘啊……”,李長風道:“你當時喝醉了……”,蕭雲怒吼一聲,喊道:“不會,不會,就算酒醉,我怎能將別人誤認是她?”
李長風轉過身,見他渾身□站在面前,只得將目光斜向一旁,手裡拿着一根黑黝黝的松枝一般的物事,說道:“據說此物叫做‘神仙遊’,可做薰香之用,平常點燃對人毫無影響,一旦飲酒之人聞到,卻可令其瞬間相當於所飲酒的十倍之醉,而且……”,蕭雲狂喝道:“而且什麼?”
李長風將“神仙遊”遞在他手裡,說道:“而且會令人生出幻覺,見到任何異性,都會將之看作是自己最思念的人,因此又名‘止思草’。”
蕭雲心頭混亂已極,絲毫不顧自己□身子,垂頭凝目努力回憶昨夜情形,驀然回身抓起被子裹在身上,怒聲道:“溫承在哪?”
李長風面色蒼白,答道:“不知所蹤。”蕭雲來回度步,又問道:“絲麗摩呢?”李長風用手指了指桌面,蕭雲觸近細看,只見上面刻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後面還有八個字,卻被人用利刃颳得一乾二淨。他心中一凜,回身拾起牀上的小金劍,注視片刻,漸漸平息心情,尋思:“絲麗摩知道了我纔是殺她老爹的仇人,因此用這法子報復我麼?……她能得知,是大哥無意間透露的麼?”但卻清楚溫承素來持重,斷然不會無意流露口風,除非……除非是他有意爲之。想到此處,心下頓覺一陣刺痛,此來諸多疑惑豁然解開,看來月娘尋死時,溫承確實是有意不避,只因他早已陷溺進了對絲麗摩的情思中,但他爲何要設計讓絲麗摩與自己肉體交接,這是爲了什麼?我有哪裡對不住他,令他恨我麼,因此故意設計要讓公主小姑娘氣我惱我,讓我傷心?但他既然喜歡極了絲麗摩,又怎能捨得讓她如此糟蹋自己?
舊惑雖解,新疑又來。一時間思潮起伏,難以定奪。
李長風緩緩說道:“若非後來唐豔聞訊趕來,嗅出空氣中有異,找到這半截‘止思草’,就連我都以爲你是酒後亂性,哎,何況師妹對你一片真心,她現在定是傷心無比,你……你切不可令她傷心啊!”
蕭雲氣惱漸過,沉思道:“絲麗摩跟着溫承走了麼?”
李長風道:“是,二人昨夜一道不知去向。”
蕭雲伸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說道:“李兄可否替在下護送董師前往涼州?我前頭去追公……蘭兒,無論能否追上,我會在涼州城等你。”
耳聽腳步聲響起,唐豔與董庭蘭走了進來。李長風俊白的面上忽然泛起紅暈,伸手一拍蕭雲膀子,說道:“你快去,這裡交給我了。”
蕭雲拱手謝過,也不避唐豔在場,繞到牀後穿上衣衫。董庭蘭拉住他,說道:“年輕人,你可要記住,成姑娘絕非一般的女子,她是不屑與別人比較的!”
蕭雲心急如焚,無暇仔細琢磨他此話,來到喀吧和尚房中,將正酣然大睡的喀吧和尚揪了起來,叮囑他一路須聽李長風吩咐,並告訴他在前頭相會。喀吧和尚早已將他當作親人一般,聞言連連點頭。蕭雲當即牽了追風逐電,往涼州方向疾馳而去。
他活了二十多年,在安西軍中也歷經好幾次生死一線的險境,卻從未有此時這般害怕與彷徨的心思。一路上思緒縹緲,將原本並不信奉的什麼菩薩、天尊等等挨個求了個遍,許願道:“只要公主小姑娘無礙,便讓我烈火焚身,萬刃穿心,也不足懼!”
一路打馬疾奔,絲毫不願耽誤時候,只在追風逐電實在筋疲力盡之時,才稍作停留。如此向着涼州方向疾馳數日,忽然驚覺出來得匆忙,馬囊中帶着的飲食清水未及補足,已然所剩無幾。
他心下微驚,不知此地離涼州還有多少路程,極目四顧,唯見茫茫戈壁連天一線。又在心中思及成蘭陵盛怒出走,多半也與自己同樣情形,更覺忐忑不安,拼命催馬往前,待到水盡糧絕,依然看不到走出戈壁的希望。但此時此地,真是叫天不應,呼地不靈,唯有硬撐着往前。待到夕陽鍍金,到得一處崗巒起伏的大片土坡外圍下馬張望,依稀可見鐵草萋萋,終於到了戈壁邊緣。
他不喜反憂,心想一路未見成蘭陵的蹤跡,生怕她迷在了戈壁深處,那樣的話,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難救佳人脫險。望着前方即將出現的綠洲,暗在心頭舉棋不定,不知是該往前追趕,還是回頭找尋成蘭陵,哪怕就這樣餓死渴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驀聽數聲狼嚎,自土坡深處傳來。聳耷着腦袋的追風逐電忽然仰頭,靜靜的聽了片刻,撒蹄便往土坡深處奔去。蕭雲大感詫異,追風逐電竟然不聽自己招呼,肆無忌憚的自行疾奔,當下將“霸王神刀”的剛猛內力運足胸間,全力在後追趕。
一人一馬前後急奔,追風逐電絲毫不等蕭雲,遙遙前頭去了。蕭雲沒命奔跑,終於趕在天色黑下之前再次看見追風逐電的身影,只見前方一處高壁前圍着幾十頭飢餓兇猛的惡狼,追風逐電騰騰圍着阿者者團轉奔跑,不時蹬起後腿掃向圍攻的狼羣。但凡有狼被它踢中,皆是飛出老遠,趴在地上不能動彈。但它後腿鮮血淋漓,也不知被多少頭惡狼的利齒嘶咬過了。
再看阿者者擋在高壁之前,狂嘶着守護一動不動的成蘭陵,看不出她是否受傷。蕭雲心頭愛憐疼惜已極,驀的發了狂性,拔劍狂呼着往狼羣衝去。狼羣未料忽然又有人來,震驚之下紛紛閃避,給他留下一道入口。
蕭雲不及殺狼,快速奔近成蘭陵,探手搭上佳人玉腕,但覺脈象平穩,多半是情緒驟變與勞累交加才昏暈過去,倒是沒有大礙。他轉頭又見阿者者也與追風逐電一樣,臀上染滿鮮血,想來成蘭陵是在遭遇狼羣之前便暈了過去,被這匹寶馬奮力守護在此,幸得未遭狼吻。
他心頭既痛且恨,只見狼羣分而複合,卻是故意留下缺口讓自己衝入,好藉機一網打盡。他是遊牧民族出身,自小對牧民最大的敵人“狼”的傳聞聽過不少,情知狼羣一般不在白晝獵食,想來是見着成蘭陵一人一馬,力量對比懸殊,因此跟了上來。但他從未聽說過狼羣有超過三、四十頭之多的情形,此時眼前所見,竟不下五十頭之多,心下不由驚慌,卻又感到怪異。
狼的習性從來都是先謀後戰,瞧見新來的一人一馬,頓時往後退開數步,暫時不來進攻。蕭雲暗在心頭盤算對策,望着狼羣涇渭分明的分列在三個方向,猛然醒悟,想到:“我也道一支狼羣怎會有如此之多,卻原來是三支狼羣彙集此處啊”,但卻更覺心驚,狼羣違反日常習性白晝捕食已屬少見,數支狼羣同時追捕獵物更屬罕見。
他暗在心中琢磨:“狼羣之間向來互不相容,常常拼個你死我活,如今這三支狼羣聯手追獵,想來定是天寒地凍,捕不到食物,餓得極了”,想到此處,情知眼下兇險無比,狼與生俱來的廝殺動力就是飢餓,一頭膘肥體壯的飽虎,不一定抵得過三隻飢餓至極的瘦狼,又見被兩匹寶馬踢死的那幾頭狼屍,正被兇殘之極的羣狼分食,更覺狼性可怕。
他回首四顧,再無更好的御狼之所,此處背靠高壁,起碼可解了腹背受敵之虞,兩匹千里馬後腿和下腹均帶有不同損傷,鮮血汩汩流出,也不知還能支持多久,必須得在戰馬倒下之前趕走狼羣,否則,僅憑一人之力,定難守護成蘭陵的周全。
他打定主意,回頭察看狼羣,只見三支狼羣各有一頭身體高大昂首直立的成年壯狼沉穩的盯着自己打量,情知那是狼羣的頭狼,也不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在狼身上是否適用?但此時不容他細想,霸王神刀運手而出,怪叫着衝入中間那支狼羣。
狼羣驟然騷動,前面五頭成年公狼不敢回退,因其身後便是這支狼羣的母狼和幼狼,兩頭從兩側包抄,三頭挺立在蕭雲面前,不讓他往前。蕭雲這套刀法霸氣十足,舌綻春雷般大喝一聲,已將兩頭包抄撲來的公狼砍成四截。
擋在他身前的那三頭公狼吃了一驚,低叫着分散開來,後面跟着的四頭母狼衝上三頭,一齊將他圍在當中。剩餘那頭母狼帶着幾隻幼狼迅速後退,躲在頭狼身後。
蕭雲未料如此容易便殺掉兩頭惡狼,心下暗自一喜,揮劍又往右側一頭惡狼砍去,卻見那頭惡狼回身便躲,根本不與他靠近,同時身後幾頭惡狼趁機搶上,襲擊他空門大露的後背。
他趕緊回身,劈頭往當先一頭惡狼砍去,卻見那惡狼前爪一蹬,回身跑開,衆狼一觸即止,紛紛散開重新將他包圍在當中。
蕭雲靈光一動,暗道:“好傢伙,竟然懂得戰術?”他雖聽族裡的老人們講過狼是極爲聰明的動物,卻不曾料相互之間竟能配合得如此熟練有序,儼然一支訓練有素的軍伍。他心知狼羣展開的是聲東擊西疲兵之術,暗在心中思索對策,掃眼望向另外兩支狼羣,卻見各有幾頭壯狼快速衝來拖走剛纔被他殺死的狼屍,聚在一起瘋狂分食。兩隻頭狼嚴陣以待,默然注視着中間的戰場。
蕭雲心下大爲放鬆,看來狼的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還在觀察形勢,不會輕易出擊。只要另外兩支狼羣不趁機去騷擾成蘭陵,自己就可放手一搏。他運足內力,狂刀舉起,猛然大喝一聲,圍着他的幾頭惡狼渾身一顫,竟在一瞬間行動緩慢,被他奮勇跳至跟前,須臾間又斬下三隻狼頭。
這一來,這支狼羣戰力頓時大減,頭狼發出悽哀的嚎叫,剩餘三頭惡狼回身便走,跟在頭狼身後遠遠退開。
蕭雲大喜,回身正欲衝向左側狼羣,卻見退走的那支狼羣並未走遠,俯在後面一線瞪視自己。
他擡頭看看天色,最後一絲光亮即將隱去,心下大驚,尋思:“它們是在等天黑哩”,情知一旦陷入黑夜,只要稍有月亮被遮擋難以視物之機,那纔是狼最兇猛難擋之時。何況成蘭陵不知何時才能醒轉,兩匹寶馬血流不止,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他已無法可想,只能抱着殺多少算多少的念頭,疾速衝進左側狼羣,將霸王神刀運至極致,不停四下虛斬,護住自己後背及兩肋,筆直衝向沉靜站在幼狼旁的頭狼。
這支狼羣有十幾頭成年公狼,本擬採取疲敵戰術,卻不料來人渾身似乎長滿利齒,徑直衝過了第一道防禦。母狼們集結撲上,皆被蕭雲手中利劍斬得支離破碎。
蕭雲行動過於迅速,狼羣還來不及轉移幼狼。兩頭成年公狼奮蹄奔回,低叫着招呼幼狼走避,頭狼不敢稍退,齜牙咧嘴對他咆哮,蕭雲二話不說,利刃狂斬過去,頭狼身手敏捷,兀的側躍躲閃,蕭雲招式連綿,揮劍平直橫斬,已將頭狼兩隻前蹄連根砍斷。
那頭狼淒厲哀嚎,栽在地上拼命打滾,十幾頭成年公狼迅即圍住蕭雲,掩護幼狼撤退。蕭雲無暇四出追敵,將手中利劍舞成劍網,又往右側那支狼羣衝去。那十幾頭成年公狼追至離右側狼羣一丈開外,便即停步。
蕭雲心知狼羣之間領地族羣極爲分明,即便是在面對共同的敵人時,也不會輕易混亂,驀的心生一計,往斜裡衝至右側那支狼羣背後,挺劍追趕幼狼。
右側那支狼羣頓時微亂,頭狼長聲嚎叫招呼,十幾頭成年公狼迅速回補,攔在蕭雲與幼狼之間。母狼帶領幼狼往後退避,去處卻只有左側那十幾頭成年公狼的方向。
蕭雲揮劍疾追,這一次羣狼不再妄想採用疲敵戰術,紛紛撲上嘶咬,在他四面八方尋找破綻。蕭雲攻勢立時受阻,不敢絲毫輕敵,若被惡狼的利齒拉上一口,血是很難止住的,加之黑夜轉瞬即來,到那時,兩人兩馬勢必凶多吉少。
左側那十幾頭成年公狼瞧見右側狼羣涌了過來,紛紛咧嘴嚎叫示警。但羣狼已被蕭雲驚破了膽,止不住的緩緩退走,母狼帶領的幼狼頓時與左側那十幾頭公狼膠在一處,只聽幾聲幼狼的慘叫,左側那十幾頭成年公狼咬死了對方几只幼狼以作懲罰。
右側那支狼羣的母狼哭嚎着衝上與左側那十幾頭公狼戰成一團,正圍攻蕭雲的公狼也一齊撤走,加入狼與狼的戰鬥當中,獨留頭狼與蕭雲對峙。
蕭雲得此一緩,嗜殺之心漸漸平息,瞧見羣狼爲了保護幼狼前赴後繼的亡命廝殺,忽覺心下不忍。回頭又見追風逐電緊緊靠在阿者者身上,藉着她的力量勉強站立,成蘭陵卻已然坐了起身。
他又驚又喜,卻又憂慮無比,眼見要殺完所有惡狼鐵定是不成了,緩緩移動腳步,退出頭狼的攻擊範圍,轉身便跑,迅即奔回成蘭陵身旁,但見她面色蒼白,在這麻黑的天色中顯得異常清晰,一雙妙目直勾勾盯着他來,既不動,也無語。
蕭雲撲通跪至佳人身前,伸手便去捉她雙掌,卻見她彈身躲開,身法迅捷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