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九娘劈頭便問道:“今日一大早便有官差上醉紅樓要拿玉兒問話,發生什麼事了?她在哪?”蕭雲回身將門窗閉上,低聲將昨夜發生的事說了,只將李沐兒帶路去皇城密道一節略過,末了道:“這事有些蹊蹺,但我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眼下須將玉兒送出城去,餘下的事慢慢再說。”
蓉九娘眉頭緊蹙,沉思半晌,搖頭道:“這事若不是湊巧,便是有人暗中操縱,不論哪樣,李林甫的兒子被人殺死,已是大案,城門定然早已封查了,如何出得去?”蕭雲聽見“有人暗中操縱”幾個字,尋思:“若是有人暗中安排好這一切,爲了哪樣?”似乎隱隱感覺猜測到些什麼,卻又模糊之極。此時無暇細想,答道:“這段時日城裡便會逐戶搜查,躲在城裡隨時會被發覺,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出城。我讓七叔僱人裝扮成商隊,帶玉兒混出去。”
蓉九娘默不作聲,蕭雲說道:“到時候還需你從旁相助,帶幾名樓裡的姑娘佯作出城歸來,與盤查的士兵嬉鬧一番,我們趁這時機出城,更易成事。”蓉九娘道:“這樣做過於冒險,萬一失敗,不僅玉兒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連你也會被牽連在內。”蕭雲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蓉九娘輕咬下脣,說道:“帶我去見玉兒,我有地方讓她暫時藏身。”蕭雲搖頭道:“只怕藏不了。”蓉九娘道:“你不信我?”蕭雲聽她口氣怪異,暗在心頭生奇,猶豫着不知如何答話,卻見她推門而出,對在門外彷徨走動的李長青說道:“七郎,你該做什麼,照常去做,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替你辦到。”李長青略一遲疑,點了點頭,轉身下樓而去。
蕭雲見他臨走時盯了自己一眼,目光中既不是帶有憎恨,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說不出的無奈與絕望。他被這一眼瞧得心中一緊,心思竟突然紛亂起來。蓉九娘推他一掌,說道:“發什麼呆?隨我來。”轉身前頭領路,來到後院一道小門。
蕭雲來過翠煙閣無數次,卻從不知此處還有一道毫不惹眼的出口。只見她推開小門,面前是一條高牆封閉着的長巷,除了遠在巷子盡頭的另一道小門之外,餘此再無出路。蓉九娘當先而行,蕭雲滿腹疑問緊緊跟着。片刻後走過長巷,蓉九娘伸掌捏住小門上的銅環輕叩幾下,小門應聲打開,一名麻臉老婦探出身來,瞧見蕭雲跟在蓉九娘身後,微微一驚,垂頭叫了聲:“小姐。”
蕭雲暗暗稱奇,忽覺往日熟悉的蓉九娘陡然間變得異常陌生,心下不由生了戒備,遲疑着跟了進去。蓉九娘頭也不回,說道:“我想做花魁,因此才住在翠煙閣裡。你也知道,我極少見客的。”蕭雲一怔,尋思:“是了,此處來的都是權貴顯要,卻從不曾有人能逼她待客,哪裡象是淪落玉樓的姑娘?”自大唐開國以來,女子的社會地位逐節攀高,至此天寶年間,已達中國封建社會各朝各代之最高,不僅有女主外男持內的婚姻,還有性喜自由的女子終身不嫁,或做女尼,或爲女冠,時常公然設宴招朋呼友,男女不避。長安城裡的女子更是恣意,羣集踏青郊遊之時,若見有哪處花好景美,便即就地設席歡宴,並解□上紅裙遞相插掛,以爲宴幄。此時聽見蓉九娘爲了爭做花魁,託名爲妓在這翠煙閣裡,倒也並不如何奇怪,反倒只是猜測她的身份。當下淡淡說道:“蓉九娘這名字只怕也是假的吧?”蓉九娘笑道:“你喊九娘兩字,我知道是在叫我便成,至於我本來的名字,既不好聽,如今也沒幾人知道,我爹極寵我,向來任我胡作非爲,嘻嘻。”
蕭雲見她神情語氣變得親暱,忽在心中一驚,想到:“我如今可不能再象往日那般隨意與女子調笑。”當即換了話題,問道:“你對李長青說是我劫走玉兒的麼?”蓉九娘嘆道:“無論他倆結果如何,七郎有權求個明白,不是麼?”
蕭雲一時無語,默然打量四周,只見此處是座小宅,片刻間已至宅院大門。門外停着一輛大車,早有兩名勁裝大漢候着,瞧見蓉九娘走了出來,一齊上前見禮。蓉九娘點點頭,問蕭雲道:“去哪裡接她?”蕭雲略一沉吟,說道:“去東市北門。”
此處離興慶宮甚近,二人上了馬車,不一刻便到東市北門,蕭雲道:“你在此等着,我帶玉兒過來……你確信藏身之處不會被官差搜到?”蓉九娘道:“你若不信,我們便拿性命做注,賭上一賭如何?”蕭雲見她頗有自信,笑道:“這賭有啥意思,我若贏了,玉兒便會遭殃,何況我拿你的命來做甚?”說話間四處望了片刻,確信無人跟蹤,這才匆匆往興慶宮而去。
密道入口地處一條死衚衕盡頭,即便是在白日裡,也顯得偏僻寂靜。蕭雲按動機關下了密道,只見玉兒靠在石必的肩頭,已然睡熟,面上淚痕隱現。石必本就黝黑的皮膚,死後變得烏青,雙目依舊圓睜着,卻無半點光彩。這幅畫面極其悽慘,蕭雲不覺眼中發澀,想到:“總算石必臨死前了結了心願,也算稍有安慰,李長青家族顯赫,人又文才出衆,比石必家破人亡浪跡天涯,自是好得多了!”想到這裡,剛纔在翠煙閣內李長青盯他那一眼時,令他心思紛亂的感覺立時淡了。
他上前輕抹石必雙目,誰知手掌一過,石必的雙眼復又睜了開來。他心下略奇,反覆抹了兩回,卻都一般無二。忽見玉兒被驚醒過來,搖頭說道:“我早已試過替他閤眼,但他就是不肯瞑目……”說話間神情一悽,淚珠差點再次滴落。
蕭雲安慰道:“他這是不放心你呢,只有你能安穩逃脫,日後活得好好的,他纔會瞑目。”玉兒點點頭,在石必僵硬的面上輕撫一陣。蕭雲等了片刻,才道:“走吧,九娘有地方可以暫且藏身,晚間我再來取他的屍首。”說着將石必的屍首放平躺下,又脫下自己的外衣,蓋住他的頭面。
玉兒再次點點頭,卻不動身。蕭雲心下暗歎,上前拉住她一臂,半硬半軟將她拉出密道,快步來到東市北門。蓉九娘正撩着車簾張望,趕緊將二人接入車內。
二女相擁無語,馬車一路“得得”,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聽車伕高聲吆喝,停了下來,走到車門說道:“小姐,到了。”蓉九娘點點頭,招呼蕭、玉二人下車,只見此地是座寺廟,寺門上書胡漢兩種文字,漢字是“功德星寺”。蕭雲微吃一驚,這寺廟乃是景教建在京都最大的寺廟,已知此地是在懷遠坊內,與他家所在的崇化坊,僅隔一條街道。他暗在心頭琢磨,擡頭瞧見正殿當中供奉着一塊巨木製成的十字架,下面橫列着五幅大唐前皇的畫像,從左至右分別是高祖、高宗、武后、中宗、睿宗,下面案臺上點燃無數支蠟燭,周圍滿掛着金絲繞邊的白色旌旗,顯得莊重肅穆。
寺內來往的長袍僧人都識得蓉九娘,一路不斷有人向她點頭微笑。片刻後三人來到寺內深處,只見一片小院當中,建着一棟唐風樣式的閣樓,蓉九娘吁了口氣,說道:“總算到了,這便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點擊上2萬了,雖然比別人來說很慘淡,但對我而言,還是很高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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