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飛逝,離他雙親慘死之日已過去兩年有餘。當初,他一心求死,畫押認罪,欲借劊子手的大刀,一死百了,卻不料,被一紙赦令免了死罪,徒來這處邊壘,一晃就是一整年過去了。
“記得師傅臨終前吟唱的這首小令嗎?……你還裝傻?雖然你當時身在牢裡,並未親耳聽見,可這兩年來,我時常對着你唱,你總該能憶起師傅吧?”蓉九娘清歌暫罷,望着遠山,幽幽說話。
蕭雲自然不會回答她,自從慘劇發生之後,他再也沒有對人吐過半個字。
蓉九娘忍不住想哭!多少日子了?自從蕭雲被徒來此地,她便不顧一切跟了過來,另外來的人,還有成蘭陵。
江湖上早已傳開,前前後後發生的無數起兇案,皆是“斬頭惡鬼”蕭雲所爲,因此前來尋仇的人,絡繹不絕。而他卻如同行屍走肉,根本不知自保。好在成蘭陵劍法卓絕,又能調動御劍山莊的勢力,在這蜀滇交界之處,用盡手段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江湖好漢,到目前爲止,總算保住了他的性命。
前來複仇的江湖人如同浪潮一般襲來,卻又如同浪潮一般消退,滇蜀交界之處,畢竟遠離中原、關中,除非是家裡實在有錢有勢之人,否則誰人有能力三番五次派人千里迢迢前來尋仇?
因此,前來尋仇的江湖人漸漸少了,高手更是難得一見。便在半年前的一天,成蘭陵忽然不辭而別,只留下幾名手下保護蕭雲。
蓉九娘沒有走,雖然這裡是邊荒之中的邊荒。那個被江湖中人視爲公敵的“魔頭”,一直令她無法割捨得下。難道瞧見他這副慘狀,還能忍心撒手不管麼?
“成蘭陵爲何要走?”她忽然又在心中生這樣一個疑問,一方面替蕭雲感到氣惱不平,另一方面卻又隱隱覺得歡喜……,唉……究竟是苦是樂?是悲是喜?她可說不上來了,只是每次鼻子發酸的時候,總也流不出淚來。
蕭雲就那樣一動不動的坐着,蓉九娘不再說話,靜靜的站在他身旁,遙望地平線上最後一絲青紅色光芒漸漸消失,天地間的一切全都淹沒進了森森夜色當中。
忽的火光閃亮,那白鬚白髮的老者點亮了一支火把,嘭的一聲插在小壩地上,一字一頓的說道:“你……,該走了……”,他說話口音怪異,非常用力,似乎許久未與別人說過話,生疏極了一般。
蓉九娘被他一驚,暫時忘了傷心,奇道:“你原來會說話麼?”那老者搖搖頭,見她並無下山的意思,指着死屍一般的蕭雲道:“他會坐到天亮……”,蓉九娘收回遊離的神思,暗道:“此人剛纔抓那槍頭的手法不差,倒像是故意不避槍棱的鋒利一般……”轉念想到:“他這兩年來,與蕭雲朝夕相對,……難怪旁人都將他視爲瘋老頭,估計也只有他這怪人,才受得了這樣的死寂吧?”
那老者再次搖搖頭,這次說話流利了些,道:“他心裡沒你……啥也沒有……!”蓉九娘怒道:“與你何干?”那老者微微一怔,不再多說,回身進了茅屋。
四下變得靜寂可怕,旗杆下坐着的蕭雲,更像是一個只會出氣的石頭。蓉九娘心下酸得發澀,拿過插在地上的火把,轉身緩緩下山,瞧見劉大狗靜靜守在去往哨所的必經之路上,心下又是一動,暗道:“成蘭陵留下他在這裡,倒是成全了小涵與他的姻緣!”
她心中百味翻呈,一聲不吭的與他擦身而過。劉大狗朝她一拱手,道了聲“路上好走”,絲毫也不奇怪她的冷漠。
蓉九娘心思紛紛,不知不覺回到茶樓前,忽聽草木響動,厲聲喝道:“什麼人?”
一個男子溫柔的聲音應道:“是我,是我。”火光映照之中,只見衣衫整齊的孫榮笑着從樹後轉了出來,說道:“九娘子莫要驚慌。”
蓉九娘見是此人,心下一動,竟生出了一絲淡淡的歡喜。她不動聲色,冷冷說道:“你還沒離開此地?不甘心麼?”
孫榮瀟灑施了一禮,微笑道:“在下真算得上是井底之蛙,沒想到在這山野之中,竟有高人隱居,自嘆技不如人,哪敢有啥不甘心的心思?”蓉九娘奇道:“那你賴在此地,想做什麼?”孫榮走近兩步,柔聲道:“我想來再看看你。”
蓉九娘聞言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驚得林中已經安睡的鳥蟲也撲翅飛出。孫榮大窘,強壓怒火,問道:“九娘子覺得在下害了相思,很好笑麼?”蓉九娘笑得眼淚長流,忙不迭的點頭,說道:“好笑,實在好笑,哈哈哈……”,笑聲如珠滾玉盤,遠遠傳出。
孫榮竭力忍耐,沉聲道:“難怪有人說,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會欺騙別人。”蓉九娘忍笑問道:“我騙你什麼了?”
孫榮道:“你故意引我們上山,還不算騙人?”蓉九娘道:“是你們自己要去,我不過是帶路罷了,可沒有主動騙過你們什麼。”孫榮哼道:“你說被那魔頭抓着把柄,纔會屈從呆在此地,枉我不自量力,還想拼力救你脫離苦海,你……這樣還不算騙人?”
蓉九娘微微一怔,柔聲道:“我沒有騙你,他確實抓着我的把柄,否則,我怎能甘心留在這處邊城苦地?”孫榮冷笑道:“我怎麼看不出來?”蓉九娘說道:“他奪走了我的心,我的情,你教我怎麼逃脫?”
孫榮未料她竟直訴情思,還說得如此動情,不由無語,片刻後激道:“你這麼漂亮,難道甘願爲了這麼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耗盡歲月麼?”蓉九娘心思微動,心中再次自問:“成蘭陵爲何要走?”忽然有了一絲衝動,嬌笑道:“你想我怎樣?”
孫榮陰冷的面色終於有了一絲得意,聲音放柔了道:“他就像個活死人,你就算爲他赴湯蹈火,也得不到他絲毫感激。”蓉九娘說道:“你想如何,直說吧?”孫榮道:“除非你甘願做他一輩子的奴隸,否則咬咬牙,助我吧!”
二人一陣短暫沉默,蓉九娘撲哧笑道:“你說得在理,但我該如何助你?”
孫榮道:“引開那兩名高手即可,其餘的事,自有我們兄弟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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