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歡暗自嘆息,回頭對孫、王二人喝道:“還不走?”孫、王二人經歷這番變化,情知想憑自己二人的功夫殺掉蕭雲,無異於癡人說夢,聞言如同鬥敗的公雞,灰溜溜的下山而去。
常歡走到門口,將生硬的語調儘量放柔和,說道:“你想令他清醒過來,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未必有效。”蓉九娘悲極而泣,哭道:“你以爲你是誰?要你管我?嗚嗚……”,常歡也不生氣,坐在門口,撕下布條將身上的劍傷逐一包紮,說道:“我那孩兒,若能活下來,應和你年紀差不多,唉……看見你傷心,我就想起她……”,蓉九娘抽泣一陣,緩了情緒,聽他說得傷感,忽覺親近起來,問道:“你不是說那害她的賊人僥倖未死麼?看你武功不弱,怎的不去爲你妻女報仇?”
常歡背向而坐,也不回頭,低聲道:“就算殺他一千次,一萬次,也救不活我的妻子,我的女兒……何況,他也有子女……”,蓉九娘收了眼淚,說道:“難道你忍心讓仇人逍遙法外,讓你的妻女死不瞑目?”
常歡聞言身子一震,半晌說不出話,末了道:“就要打仗了!就要打仗了!你多瞧他兩眼吧,或許這一去,他便會死在南詔國了……,你救不了他的,誰也救不了他!”說着起身回到隔壁茅屋。
蓉九娘追出門問道:“打什麼仗?唐軍不是纔剛敗退麼?”常歡不答她話,自管閉上房門。蓉九娘還待喝問,忽聽小涵喊叫,頓時驚喜交加,連忙迎出小壩,高聲應道:“小涵,你……你沒事麼?”只見小涵快速奔上山來,身後跟着一男一女兩名白衣人,卻是趕去刺探聖教敵情的成蘭陵與李長風。
轉眼三人奔近,小涵撫着心口笑道:“我們遇上敵人,我失足落下山崖,幸得掛在樹上,不過暈了過去,多虧成姑娘和李大哥上山來聽到我呼救,將我救了上來,你們沒事吧?……大狗去哪了?”
蓉九娘悲喜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小涵瞧見她神色有異,猛然轉身衝進小壩。三人只聽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叫傳來,在這靜夜山頭顯得淒厲異常。李長風情知劉大狗定是不幸,大步跟了進去。成蘭陵神色冷靜,問道:“你和蕭雲沒事吧?”
蓉九娘心亂如麻,也不說話,只輕輕點頭。成蘭陵見她面色不善,又道:“前來行刺之人是‘斬風劍’門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我和師兄追了半途,忽見此人失了蹤影,趕緊回馬趕來,生怕你與蕭雲抵擋不住……,幸得你們沒事,那就最好!”
蓉九娘答非所問,說道:“小涵就要與大狗成親了,你只是死了個屬下,她卻死了丈夫。哼,蕭雲死了不好麼?大家都不用再爲他操心了!”
成蘭陵被她拿話一頂,微微發怔,嘆道:“蕭雲若能醒過來,最該報答的人,便是你了。你爲了他,連你爹的話也不聽,跑來守在這裡一年多……”,蓉九娘冷冷打斷她道:“那是你舅舅,不是我爹!”成蘭陵又是一怔,忍氣說道:“我從未將他視爲舅舅,也沒有這樣的舅舅。不過,說句公道話,他真當你是親生女兒一般,這一年來,我們能保住蕭雲不死,景教也在暗中出了不少力,都是因你爹看在你的面子上。”蓉九娘冷笑道:“你說錯了吧?我本來就是被他撿來冒充你的,後來用不着了,便騙我是他的女兒,哼哼,他是看在你那有權有勢的親孃面子上纔對吧?”
成蘭陵面色一冷,說道:“你別胡扯我的事,你照顧蕭雲這麼久,我一直很感激……”,蓉九娘大叫道:“我願意照顧他,何須你來感激?你是他什麼人?”成蘭陵怒火中燒,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道:“這次聖教派人前來南詔國,殺蕭雲只是順帶,真實意圖,是去向南詔國王密告唐軍的動向。這一次大敗,劍南節度使不敢回報朝廷,徵調了所有在編軍士,想要與南詔國殊死一搏。蕭雲也在被徵調之列,我原想,將他帶走藏匿起來,後來又想,與其讓他這樣活死着,不如讓他回到戰場上去,或許能有奇蹟出現……即便不成,他最多也就是一死罷了,比現在這樣人不是人,鬼不成鬼的模樣,也差不到哪去!”
蓉九娘雙目射光,責問道:“看着他去送死?你狠得下這心?”成蘭陵轉身往小壩走去,也不回頭,淡淡說道:“難道他現在這副模樣,你瞧着就覺歡喜麼?”
一進小壩,只見小涵俯身在劉大狗的屍身上不停啜泣,李長風站在她身後,低聲勸慰,瞧見她進來,無言搖頭。成蘭陵面上不露悲喜,上前檢視插在劉大狗咽喉的軟劍,擡頭對李長風說道:“果然是‘飛劍射鷹’劉漢生,……憑他的身手,大狗與九娘怎能抵擋得住?還能迫使他留下自己的兵器?”
李長風道:“這人的劍法還略勝我一籌,定然不會輕易失掉兵器,難道是故意留下?”成蘭陵趁小涵埋頭哭泣,輕輕用力,將軟劍從劉大狗身上抽了出來,對小涵道:“哭吧,哭完就好受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替大狗報了此仇!”起身又對李長風道:“他是在向我挑戰,象他這樣的高手,怎肯甘心失掉兵器?今日定然還會再來。”
李長風點頭道:“多半是了,”轉頭看了一眼茅屋內死屍一般的蕭雲,說道:“我們在這裡守護便是。”成蘭陵搖搖頭,說道:“不用,調兵吏最遲明日一大早便會前來,我想一個人留下,陪他過這一日!師兄,你們去九孃的茶樓歇息吧。”
李長風略一遲疑,應道:“這樣也好,你可要小心在意了。若有不利,點燃狼煙傳訊,我們即刻便來。”
此時晨光已現,成蘭陵掏出焰火射出,片刻後上來幾名手下,二狗子也跟在後面,瞧見李長風到來,自是一番驚喜,再見劉大狗慘死,又是一番唏噓。衆人將劉大狗的屍身擡往山下,小涵灑淚跟隨。
成蘭陵站在小壩口,遙望李長風與蓉九娘說了片刻,蓉九娘才極不情願的轉身下山。片刻後山頭復歸寧靜,成蘭陵癡癡怔立,也不知在心裡想着什麼,直到紅日跳出天地,這纔回過心思,緩緩走進蕭雲所在的茅屋,坐到他身旁,將兒時贈予他的金鍊重新戴回他的脖子上,柔聲說道:“這條鏈子既是送了給你,你怎能讓人隨意拿走?”
蕭雲自是毫不動容,依舊靜靜躺着,成蘭陵似乎早已習以爲常,輕撫他的臉頰,自顧自說道:“我知道你心裡什麼都清楚,故意這樣的,是嗎?……你在心裡恨極了我,才裝作這幅行屍走肉的模樣,是嗎?”
她猶如唱着獨角戲,嘆了口氣,坐直身子,又道:“哎……,或許你真是什麼都不知道了吧?上次你明明已經醒了過來,師兄也見了你,我們……我們自然會想法子救你出來,你卻非要畫押認罪,爲了你這個愚蠢至極的行爲,我只得去求她……我娘救你,可赦令下來後,你又上吊尋死,你……,”說到此處頓了片刻,才又續道:“上吊能將好好的人,弄成你這副模樣麼?……哎,若你真是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倒也替你高興……”,她再次將話頓住,偏過頭去輕輕擦拭一雙妙目,卻沒瞧見,蕭雲那如同死水不波的眼神,忽的轉動了一下。
成蘭陵忍住傷感,繼續自言道:“我始終不相信,爹爹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可是,自從你家的慘案發生之後,爹爹他便再也不願見我,這半年以來,我想盡辦法,想要當面問問他……假如真是他對你父母欠下這番血債,我……我……,哪怕你想要殺我,爲你父母報仇,也好過你現在這樣啊……”,正說到動情處,忽聽常歡在外面“赫”的大叫一聲,蕭雲如被電擊,挺身起牀,對成蘭陵視而不見,直接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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