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地方只有一處,便是沙洲城東南面的大雪山。這座雪山離沙洲城僅只十幾里路,山頂終年積雪,但山腰以下卻有四季之別。他以前常和禪西等夥伴來此地掏鳥蛋,熟知這片樹林左側有個高崖,崖下有一潭池水。此時正是初夏時分,池水應早已解了冰。他跟隨阿儒日久,聽說過北方人大都不識水性,眼前這兩名黑衣人滿嘴北方口音,便想到了一着行險逃跑的念頭。
他見那兩名黑衣人依言退遠,當下將心一橫,拉着閉上眼睛的成蘭陵就往高崖跑去。那兩名黑衣人眼看二人要逃,連忙騰身追趕。
成蘭陵心中忐忑不安,被他拉着快速奔逃,耳邊呼呼風聲傳來,令她幾次忍不住想要睜眼看看。但蕭雲緊緊握住她的手,又讓她覺得應該相信這名黑膚少年,既然他讓自己不能睜眼,必然有他的打算。她正胡思亂想,耳聽蕭雲大喊一聲:“跳。”當即聞言起跳,再也不顧閉眼的約定,睜開眼來一看,只見自己的身子竟已飛在半空,腳下是十幾丈高的懸崖。她還來不及害怕,又聽蕭雲大聲叫喊:“深吸一口氣,千萬別喝水。”隨着“砰”的兩聲巨響,二人幾乎同時掉進水潭中。
一股巨大的衝力灌注到蕭雲身上,然後感到身子止不住的往下疾沉,入水前只顧提醒成蘭陵深吸閉氣,自己卻未及吸上一口長氣。等到不再繼續下沉,卻已接近潭底,憋的那口氣已是耗去十之七八。但他認定成蘭陵不會水性,自己氣息將竭,卻連她的影子也未看到,上面還有兩個要命的“無常”不知追來沒有,心下頓時慌張。
他死命憋着殘餘的一點氣息,如同無頭怪魚般的在水底來回遊動,暗道:“小姑娘不會沉到底了吧?要是被我害死了,變成小鬼來找我賠命可大大的不妙。……憋不住了,完了,爺爺都要憋死了,小丫頭一定好不了,……不過她那麼漂亮,即便成了小鬼,想來樣子也不會差罷?”漸漸的神思開始恍惚,只顧越潛越深,竟不知自己離死亡越來越近。
潭底越來越黑,忽然在他眼前出現光亮,一片五彩斑斕的廣大宮闕屹立其下。浮於水中的雙腿忽然踏實踩在了宮闕的廣場地上,剛纔彷彿快被擠漲爆裂的肺部也猛然舒坦。
他一陣驚奇,暗自猜測:“莫非這裡是神仙住的地方?”但見琉璃碧瓦的屋舍連綿不斷,整個世界一片寂靜,仿若天地之間唯剩下自己一人存在。這種心思一出,頓將種種好奇衝散而去,直令他感到陣陣發寒。頓時想起成蘭陵還留在水中不知生死,連忙欲回頭去尋,卻見茫茫天地,哪裡還有來時的路……。
“哇……,咳咳……,小丫頭死定了,小丫頭死定了。”蕭雲猛然感到腹內一陣熱氣上涌,怪叫一聲吐出一大灘潭水來,帶着一絲哭喪的口氣含糊叫喊着。“蕭雲,蕭雲,醒來……。”他漸漸清醒緩過氣來,循這熟悉的聲音望去,卻見一名披散着烏黑閃亮長髮的絕麗少女正關切的看着自己,瞧那模樣,正是自己拼命在潭底找了半天的成蘭陵。
他身子躺在潭邊岩石上,不遠出掉落着他騙來的長刀,轉眼間便已記起剛纔跳崖逃跑的事來。成蘭陵因憋久了氣漲得紅撲撲的臉蛋仿若擦了動人的胭脂,映着她黑亮的長髮,真是美得猶如天上的仙女。
蕭雲貪看發呆,心頭暗暗打鼓道:“小姑娘可真美呀。……,可我又沒有見過天上的仙女,萬一仙女沒有小姑娘這麼漂亮呢?……是了,小姑娘是仙女下凡,我看到她,自然知道仙女原是這般漂亮的。”
成蘭陵在樓蘭國長大,禮教之防甚是開明,但此時面前的黑膚少年看自己的眼神,卻令心頭一陣輕跳。明明這眼神和昨日蕭雲剛見她時那種教人討厭的眼神極其相似,可此時不僅不覺討厭,甚至還有淡淡的歡喜。
她慌忙避開蕭雲那癡呆的目光,說道:“你剛纔在水底幹什麼,我見你半天沒有上來,潛下來拉你,你卻還拼命的往水底潛去?”
蕭雲面色一紅,說道:“剛纔我看到神仙住的地方了,你沒有看到麼?”成蘭陵道:“下面一團漆黑,哪有什麼神仙了?若不是你冒上來的氣泡,還真不容易找到你哩。”
蕭雲道:“我那會正在見神仙呢,不過聽說神仙要有緣人才看得見,此話想來不假。”他年少氣盛,總覺得自己被一個小姑娘相救讓他很不是滋味,雖然心頭清楚自己確是被面前美麗少女所救,口頭上卻抵死不認。
成蘭陵牽掛父親,也不和他攪這話題,問道:“你知道路麼?我要回去找爹爹。”
蕭雲一拍胸口,說道:“當然知道,北至玉門關,西至陽關,上至大沼澤,東到此山,沒有我不熟悉的地方。”成蘭陵聽聞一喜,道:“那我們趕緊走吧,上面那兩個蒙面人不知追來沒有?”蕭雲這纔想起這茬,連忙爬起身來,道:“趕緊走。趕緊走。”
這處水潭位於一片峽谷之中,而峽谷卻在山的背面。蕭雲知道有條狹窄的小道能直通山腳,當下撿起掉在地上的長刀,拉了成蘭陵的手就往前走。經過這次歷險,在他心中已將自己作爲成蘭陵的保護者自居,此時由他來領路,順手便去牽了成蘭陵的手掌。
成蘭陵面色一紅,她雖和蕭雲年紀相仿,不過姑娘家本來就比少年懂事得早,心思也更細膩,此時兩相牽手,讓她總感到似乎有些不妥。不過又見蕭雲只顧拉着自己邊走邊揮刀砍伐阻路的樹枝藤蔓,竟不回頭看自己一眼,心中又覺有些失落。
成蘭陵默默的跟在他身後,一路上看着前面探頭探腦領路的黑膚少年,心中不停胡思亂想。
蕭雲見她默默跟着自己,心中更是歡喜。這帶路的任務雖顯不出多少英雄氣概,但卻是在爲這個美麗小姑娘做事,已足以令他興奮萬分了。
這條山道偏僻寂靜,似乎連鳥糞落地的聲音也能聽見,天色大亮起來,四下醒來的飛鳥走獸開始發出各種各樣的叫聲,但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反而成了襯托空山幽靜的旋律。
二人各自想着心事,竟都忘記了說話,如此無聲無息走了兩個時辰左右,終於走到山腳,已是疲憊之極。
蕭雲見山腳旁有處低凹,上有山泉潺潺流過,對一臉大汗的成蘭陵道:“我們去那邊歇歇再走吧。”成蘭陵也正有此意,與蕭雲跳下泉邊,美美的喝了個飽。
二人正欲稍作休息,忽聽到遠處有“乒乒乓乓”的刀劍交鳴聲傳來。二人對視一眼,俯身沿着流泉向聲音來處爬了過去,從齊腰深的雜草叢中往外探頭窺視。
只見山腳彎道旁聳立着一間低矮的茅舍,四壁千瘡百孔,顯是許久不曾有人居住。蕭雲到過這裡多次,知道那茅舍是夏日採冰之人用來傳遞堅冰的轉運站。城裡大戶人家大都修有地窖,冬日將堅冰儲存在地窖裡面,夏日便可取來作消暑之用。但一般的平民百姓沒有這個財力,於是夏日裡一些人便專門到雪山頂上敲下堅冰賣進城裡,也算是門上好的買賣。此時天日還未大熱,敲冰之人並未前來,是以這間茅舍歷經一年時間無人照管,早已破敗不堪。
茅舍旁蜷縮着兩名神情萎頓的黑衣人,面上蒙面黑巾扯下掛在耳側,正靠牆坐在地上。二人腳旁橫七豎八的躺有十幾具死屍,多作黑衣蒙面打扮,其中也有兩名短衣長褲打扮的域外漢子。這些人手足斷裂一地,死相甚是慘烈。
成蘭陵看得一陣心慌,輕輕拉了一下蕭雲的衣袖,悄聲說道:“那些穿着短衣的人都是跟隨我一起去長安的。”那刀劍相擊的聲音傳自茅舍背後,二人所處這個方向卻是看不真切。
蕭雲聽見成蘭陵說話,連忙對她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好不容易逃脫敵手,自由自在了半天,此時重又看到這些神秘的黑衣人,讓他心裡如何能不緊張?他對成蘭陵一招手,二人沿着流泉岸邊的密密草叢,躬着腰慢慢爬到茅舍的右側,此處視野開闊,正好能看到茅舍背後的情景。只見茅舍背後是一片開闊地,一羣短衣打扮的西域漢子分散守在一旁,場中一名身着長衫襆頭的黑臉中年人正手持長劍,一人獨鬥四名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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